(35)
    陶然儿冷笑起来,心想,不管你说出什么可怕的事情,我绝对不会与你们回中原!
    心如磐石,不可转移。
    刑宝绫看着陶然儿脸上的冷笑,一点也不担心,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对陶然儿说道:“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肯接受新的真实的身份,不肯与我们回中原,因为你放不下李信志,你的心里还爱着李信志对不对?”
    被刑宝绫说中心事,陶然儿心里一揪,一种剧烈的疼痛如同烈火一般袭遍全身。
    她默不作声,是的,她还爱着李信志,她想与他长相厮守,不想与他为敌,她不想与自己的相公,与自己的孩子,在未来的某一天,战场上相见!
    她的人生已经很悲催了,她不想它更加悲剧化,她是普通的女人,只想有一个爱她的男人,有一个温暖甜蜜幸福的家,她不希罕做什么中原的公主,她也不在乎青史留名,那些对于男人来说至关重要的名和利,在她的眼里都是浮云。
    所以关于新身份,虽然给了她山洪一般的冲击,但是她拒绝接受。
    闭上眼睛就是天黑,她心想,只要她不相信不接受,没有人能拿她怎么办?末朝自己腐败无能,导致政权分崩离析,是他绺由自取,她一个现代女人,如何能够力挽狂澜?再说了,要说她是这个末朝皇后的女儿,也是已经死去的刑紫烟,不是她陶然儿,她陶然儿是一个现代的小白领,穿越到这个乱世时空来的,所以中原王朝如同推倒的骨牌不可控制的倾覆,与她半毛钱关系也没有,所以她不可能因为亲情,因为感动,就与她们回中原去。
    因此,不管刑宝绫说出什么可怕的消息,她都不会跟她们回去,她是白费唇舌了。
    被幽禁了五六天,陶然儿仍然清晰地记得,那一天,阳光灿烂,在江南的后宫,她突然想通了,穿着皇后的朝服,去前朝见李信志,李信志看到她来了,十分的激动欢喜,夫妻俩重修旧好,李信志偷偷地告诉她,他没有碰那些新进来的五十个女人,他在四处寻找名医,希望帮陶然儿治愈不能生育的疾病,他甚至对她说,现在娶进来五十个妃子,只是因为可怜他母亲年纪老大,活不了几年,等到他娘百年之后,他会再次撵走那些妃子,他已经为了她撵走过一次妃子了,所以他肯定会再次为她撵走所有妃子的——
    陶然儿现在清楚地记得那一刻的感觉,她觉得很幸福,很踏实,她仍然发现,自己深深爱着李信志,李信志也深深爱着她,对于未来的生活,她充满了期待。
    她清清楚楚地记得,李信志阳光下高大轩昂的身影,以及俊逸无比的脸,就像一幅逆光的画,深深地刻在她的心里,如同烙印。
    所以,她怎么可能因为刑宝绫跑到江南来,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给了她一个中原公主的身份,她就跟他们回去,呵呵,对于现在的中原来说,只要有一个人跳出来,为他们倾覆的王朝出力,力挽狂澜,别说给你一个公主的身份,就是将整个王朝给你,他们多半也是心甘情愿的。
    陶然儿想通了这一点,内心不再纠结痛苦,反倒身心舒畅起来。
    听到刑宝绫如此说,陶然儿微微一笑,仍旧一声不吭。
    刑宝绫却无比悲凉地看了陶然儿一眼,对她轻轻地说道:“你现在还能笑出来,等你听完这个消息,你就只会哭了。”
    陶然儿瞪她一眼,对刑宝绫冷冷地说道:“不管你说得如何天花乱坠,舌灿莲花,我一样会想办法回江南的。”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石头般坚定。
    刑宝绫转过身,走到一边,看着陶然儿,对她说道“你应该知道,只有中原是正统的王朝,那些江南江东江北都是诸侯作乱,自立为王的。”
    陶然儿不知道刑宝绫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她仍旧不说话。
    刑宝绫继续缓缓地说道:“当年,末朝有三大将军,分别是王操,刑相国,还有李文虎。”
    陶然儿呆了一呆,李文虎是谁?!
    刑宝绫看她一眼,慢吞吞地说道:“李文虎是李信志的亲爹。”
    陶然儿愣了一愣,以前在虎村的时候,只依稀听说李信志他们家是因为他爹被朝廷冤枉杀死,他们被逼无奈,只好带着家臣躲入到虎村这个世外桃源,经过了将近二十年的潜伏,在李信志成年后,才在临安宣布叛乱,建立江南国的,难道?
    想到这里,陶然儿的一颗心怦怦狂跳起来,她的血液开始停止流动,手脚变得冰凉。
    有一个可怕的想法如同毒蛇一般钻进她的心房,让她害怕,让她颤抖,让她想失声尖叫。
    她对刑宝绫说道:“你不要说了,我不想听。”
    刑宝绫微微一笑,对她轻轻地说道:“为了振兴中原,我必须要说,否则的话,你还痴心妄想着以为还能和李信志在一起。”
    陶然儿呆了一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她自然明白,铁一般的事实不是你捂着耳朵就可以一辈子不接受的,因为这个世上,不只她一个人,她可以闭上眼睛就是天黑,拒不接受真相,那么李信志呢,还要那恨她入骨的李大娘呢,以及那些视她如肉中刺眼中钉的江南家臣呢?
    刑宝绫看到陶然儿安静下来,微微一笑,对她轻轻说道:“当年,王操与李文虎一起在边疆平定叛乱,其实王操是降了女真部落,李文虎誓死不降,但是事情传到中原朝廷,却黑白颠倒,也许是因为刑相国与王操感情好一点,总之,他们两个人密谋杀害李文虎,因为李大将军对于国家忠心耿耿,绝无二心,王操和刑相国视他为刺头,要除之而后快,所以消息传到朝廷,刑相国指鹿为马,把黑的说成白的,就成了李文虎降了女真,王操立下赫赫战功,你父皇年轻时昏庸无能,朝中之事全权交给刑相国,所以就信以为真,而这些,李文虎一点也不知道,平定边疆之后,他兴高采烈地回朝,却落入了一早设好的陷阱,结果可想而知,他突然被朝廷的人抓走,拉到东门以叛国之名斩首示众,李家被抄家,所有的女人奴仆都拉到街上去卖,李文虎的夫人得到友人帮助,获得了自由,她担心朝廷要斩草除根,李文虎的七个儿子不保,所以连夜带着家臣和孩子逃出长安城,跑到了江南,隐居了二十多年。”
    原来如此!
    陶然儿听到这里,全身如同冰箱,整个人都不会动了。
    刑宝绫冷冷地说道:“现在你知道了吧,你的父皇是李信志的杀父仇人,所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你们还有什么未来可言?!”
    听到刑宝绫如此说,陶然儿只觉得寒天饮冻水,滴滴在心头。
    她的父亲居然是李信志的杀父仇人!所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她与李信志是没有任何在一起的可能了!
    古来今来,有多少有情人因为上一代的恩怨劳燕分飞的!
    陶然儿呆呆地坐在那里,如同石像一般一动不动。她现在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对于新的身份,一直处于一种排斥的心态,那是出于一种女人的直觉,她知道她如果是中原的公主,肯定会和李信志在战场上相见。没想到,他们以后不但会在战场上相见,而且,她的父亲是他的杀父仇人,她现在,连回去的机会也没有了。
    看到陶然儿痴痴呆呆,如同木头人一般,刑宝绫知道时机成熟,她微微一笑,温柔且自信地说道:“公主,所以刚才我说,你是肯定会和我们回中原的,对不对?”
    她的父皇是李信志的杀父仇人,不管他们夫妻俩的感情有多么深,哪怕比山高,比海深,也再也没有回头路可走了。
    刑宝绫从小在大家族中长大,刑相府的宅斗,再加上她是侧室所生,因此,从小耳濡目染,早就练得深藏不露,心机深沉,如果不是她后来爱上太子,王思明又杀了她的夫君,她怀着一颗仇恨之心,誓与王思明作对,不然,一旦成为王思明的手下,就是他的有力臂膀。
    陶然儿看着刑宝绫,刑宝绫幸灾乐祸的笑容真是让她痛苦,她的悲剧,却成为了刑宝绫的幸福来源,她咬着牙对刑宝绫轻轻说道:“你毁了我的生活,你知道吗?”
    因为这一件山洪般的真相,她的生活开始天崩地裂,从前的美好,毁成一地残渣,如同满地的碎玻璃片,她想拾都拾不起来。
    此时此刻的她,如同白垩纪的恐龙,正在面临着可怕的灭绝之路。
    别说回头与李信志重修旧好,期待以后的幸福生活,现在,就算让她回去面对李信志,和小米粒,她都没有勇气。
    一旦想到自己的亲生父亲是末朝的皇帝,他曾经因为自己年轻时的昏庸无能错杀了忠良,就个忠良就是她心爱男人的父亲,陶然儿就感觉一阵铺天盖地的绝望!她想放声大哭,她想拼命呐喊,可是到了最后,她却像一个哑巴似的失语了。
    她没有眼泪,她觉得她的眼泪流干了,原以为李信志纳妃,是她人生最黑暗的生活,原以为北征失败,是她人生最惨烈的时候,原以为自己失去生育能力,是她人生最倒霉的时刻,可是现在她明白过来,原来黑暗之后不是光明,而是更加的黑暗!
    陶然儿呆呆的,恍惚若狂。
    一直安静地坐在一旁的末朝皇后,这时候也走到陶然儿身边,她想伸出手,将瘦弱苍白的陶然儿搂进自己的怀里,可是刚刚伸出手,看到陶然儿冰冷的眼泪,以及像受伤小动物一般,缩着身体,她又缩回了手,她没有勇气。
    她凝视着陶然儿,轻轻地慈爱地说道:“皇儿,额娘以前对你不起,你回到额娘身边,额娘一定会千方百计地好好补偿你,好不好,和额娘回去吧。”
    末朝的皇后大眼内涌出眼泪。她温软如同春风的话语,充满着致命的诱惑。
    陶然儿呆呆的,仍旧仿佛雕像一般没有听见,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是几分钟,也许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一个念头突然如同夏日闪电一般在陶然儿的心头出现,她猛地抬起头来,大眼内射出希望之光,她声音颤抖着说道:“不,你们搞错了,我们不是杀父之仇!”
    陶然儿脸上带着欣喜,着急地看看刑宝绫,又看看末朝皇后。
    她语无伦次地说道:“就算你们说的都是真的,但是事实是这样的,真正害死信志父亲的是刑相国,我虽然是刑相国养大的,但我并不是他的亲生女儿,所以,我不是信志杀父仇人的女儿,你家那个皇帝昏庸无能,没有自己的判断力,残害忠良,但也只是从犯,他只是听了刑相国的花言巧语,才误杀忠良。”
    听着陶然儿突然狂风暴雨似的说了那么多,刑宝绫和末朝的皇后都呆了。
    末朝的皇后眼里的眼泪流得更多了,她用手绢擦拭着,对陶然儿激动地说道:“孩子,你终于肯承认是我和你父皇的女儿了。”
    陶然儿没有吭声,因为刚才,她的确是相信了他们的说法,她多半真是中原的公主。
    刑宝绫却仍然面无表情,她冷冷地说道:“你说得也有几分在理。”
    陶然儿大眼内有了一丝欢喜,仿佛绝处逢生的人,她急切地说道:“再说了,信志一开始就知道我是刑相国的女儿,但是他并没有讨厌我,相反,他爱上了我,并且娶了我。”
    刑宝绫冷冷地说道:“那是因为李家一直以为是你父皇杀了李文虎,并不知道是刑相国从中作梗!”
    什么?!如同晴天霹雳,让陶然儿呆呆不语。
    她原以为看到一丝希望,可是刑宝绫残酷的话语瞬间让她的希望变成了失望,她的心再次跌落到冰冷的谷底。
    是了,李家肯定一直认为是末朝的皇帝残杀忠良,害死了信志的父亲,他们并不知道真正的幕后主使是王操和刑相国。
    刑宝绫继续冷冷地说道:“这个世上,知道这件事真相的只有你父皇和你母后,我,还有死去的王操以及死去的刑相国。我也是听你母后说的,你父皇生命垂危,也活不长了,至于你母后的话,我估计李信志和他娘不会相信。”
    陶然儿像傻了一般,灵魂早已出窍。
    刑宝绫继续落井下石,她淡淡地说道:“纵使你说得是对的,但是主犯已经死了,那么,是不是该找从犯报仇血恨,所以,李家就算知道了真相,他们仍然不会放过你,他们不杀你已经不错了,因为父债要子还,你就不要想着与李信志可以重新在一起了!”
    刑宝绫的话一字一句如同冰雹一般狠狠地砸了下来。
    陶然儿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眼泪如同两条小河一般,缓缓地在她的脸上流淌。
    在那一个瞬间,她仿佛得了绝症,她觉得没有任何勇气活下去了,可是想着小米粒——
    这样的身世,却选择了这样的爱情,就是注定的无法变更的悲剧啊。
    天啊,她要怎么办?
    末朝的皇后看到陶然儿气息奄奄面色苍白如死人的样子,十分心疼紧张,她埋怨刑宝绫,对她说道:“宝绫,你太过份了。”
    刑宝绫看了陶然儿一眼,对末朝的皇后说道:“放心吧,只有当头棒喝,让她彻底绝望,堵死所有回头路,她才会跟我们回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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