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
    孙赫武的一颗心越来越悲痛,只觉得如同有一只巨掌,将他的心捏在掌心,越来越用力,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痛心地想,陶然儿怎么可能在这个村落出现呢,这里应该是她人生最痛苦的地方,她可能一辈子不会踏足这里半步吗?
    他的脑海里回想起陶然儿看到母亲自杀那一刻,双手捂着脸痛苦尖叫的样子,他的脑海里回想起陶然儿看到村庄被屠,村民被杀,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时,她突然弯下腰剧烈呕吐的样子——
    孙赫武痛苦得闭上眼睛。
    再说吧,现在的她,是名动天下的女军师,她率领江南大军攻陷了狮虎城,江南的将士们忙着论功行赏,她肯定也有很多事情要做,正是风头正劲的时候,她怎么可能离开江南军营,到这个地方来?
    只有失意的人才会到旧地方来凭吊,所以这个地方,只有他孙赫武会过来,凭吊他短暂的单相思爱情,因为在村庄养伤的半个月,是陶然儿与他最亲厚的时候,他甚至因为陶然儿对他态度的改变,有了一种想法,假如在这个村子里再住两个月,陶然儿很可能爱上自己。
    只可惜,这是乱世,他们两个人,又都肩负着巨大的责任,不是普通人。
    所以这一切的假如,最终只是假如。
    江东王觉得自己天真幼稚到可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渐渐太阳向西,红色的霞光布满了天空,天色暗了下来。
    孙赫武清醒过来,这个房间,里面的布置仍然是当初他和陶然儿仓促离开的样子,一茶一几一凳,全部充满了回忆,看到凳子,他可以想象陶然儿坐在上面缓缓对镜梳妆的样子,看到桌子,他可以想象陶然儿站在旁边往桌子上细心地摆饭菜的情景,看到床几,他想起那天大雨夜,他厚着脸皮要与她同处一室被她断然拒绝的样子。
    江东王心如刀割,陷在往事里无法自拔。
    假如时光倒流,人可以回到过去,他肯定不愿再回头。
    直到天色发黑,外面响起马儿的嘶鸣声,他才清醒过来,大步走出房舍,才发现太阳已经西沉,汗血宝马在院落外面着急地来回走动,摇晃着马尾,不停地嘲着他鸣叫,那神情仿佛在告诉他时候到了,该走了,不要再留恋过去了!
    孙赫武也清醒过来,知道此时此刻,江南大军都在等待他出现发布命令,他再不回去,江东的军营必然生乱,也许有手下看到主公不在,会错他的意,他们会率领大军夜袭江南大军,那么,就会与他的初心背道而驰了!
    想到这里,江东王的内心警钟长鸣。
    他立马振作精神,三步并作两步地快速走出院落,然后闪电般的翻身上马,在纵马急驰之前,他回头张望,只见在暮色当中,那白色的房舍掩映在一片迷离的雾气当中,如同仙境一般,似真若幻。
    他睁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仿佛要将这个画面永远地烙印在心里。
    马儿又嘶鸣了一声,马头扬了起来,孙赫便知道马儿在催促自己,他挥动马刺,千里马如闪电一般奔驰起来。
    三更之前,江东王准时地回到了江东大营。
    远远地,他还在马背上时,就听到了号角声响起,还有密集如雨点的鼓声,江东的旗帜在夜色中迎风飘扬,远远看过去,如同暗夜中的森林,他愣了一愣,立马频繁地挥动马刺,马儿跑得更快了,他如同一首闪电,进了江东大营。
    号角声停了下来,鼓点也没了,原本摇动的旗帜也暂时安静。
    孙赫武翻身下马,江东整装待发的将士们看到主公在关键时刻回来立马松了一口气。
    刚才六军无主,他们如同没了头的苍蝇,等了整整一个白天外回一个晚上,如今终于决定由几位将军作首领,夜袭江南大营,按原计划进行,主公不知道做什么神秘的事情去了,但是为了江东着想,主公长时间不来,他们可以自作主张进攻江南。
    因此,孙赫武进来的时候,号角声已经吹起,江东大军如同开闸泻洪的洪流一般,不可阻挡,蓄势待发。江东的将士仿佛下山的猛虎,人人精神奋发,斗志昂扬。
    看到这一情景,江东王的后背以及手心全是密密麻麻的汗珠。
    他无比庆幸自己回来得及时,如果晚了一步,那么,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主公,主公,你终于回来了!”江东的朝臣们将孙赫武团团围住,如同众鸟捧凤凰一般,孙赫武看着他们,只见他们一个个穿着铠甲,配着武器,眼睛不管大小,全部像天上的星星一般闪闪发亮,他们已经充分做了夜袭江南的准备。
    孙赫武在那一个瞬间,知道自己多半性命危矣,一旦这些江东的家臣知道自己其实并无意夜袭江南,而是要带着他们夜返江东,不知他们作何感想。
    他们会不会失望震惊愤怒之下,集体背叛他,继而杀了他,另立新主,谁也不知道。
    此时此刻,他纵是武功再高,也只有一个人。而这些日子来,他一直在伤家臣们的心,伤了很多次,他们失望了很多次吧。
    然而,不管前途多么危险,孙赫武心意如此,内心的决定如同磐石一般,不可动摇。
    因此,他沙声说道:“这样吧,我们假意班师回江东。”
    江东的朝臣们愣了愣。
    他们急切又疯狂,如同火炭上的群狼,看着孙赫武的眼睛都绿了,脸上都是震惊和不可理解的神情。
    一个朝臣鼓起勇气气说道:“主公,如果你回来得及时,在下午的时候,你说假意班师回江东,为了让陶军师不起疑心,还说得过去,现在已经是半夜三更了,如果再假意班师回江东,显得非常没必要,而且很浪费时间,如果急行军两个小时,距离天亮就只有三个时辰了,三个时辰试问我们怎么到江南夜袭?”
    孙赫武冷冷一笑,斩钉截铁地说道:“总之,这是本王的命令,听我令者,跟本王走,不听令者,自己决定。”然后他大踏步地走上队伍前进,跳上马背,宣布队伍开拔。
    当整个江东大军开始急行军,两个时辰后,所有的将士发现自己并不是朝着江南大军的方向,而是故乡的方向时,队伍里出现了燥动。
    被耍骗的愤怒如同山东洪暴发,迅速漫延开来。
    此时此刻,距离天亮只有三个时辰了!时间仿佛飞一样,快速地从身边溜走。
    一个朝臣骑在马背上大声喊道:“主公,你不是说好了要夜袭江南吗,你现在朝着江东急行军,你这什么意思?!”
    声音如同大雷,全无敬意,语气间充满不屑。
    家臣们拨着马头跑来跑去,个个气得跳脚,如同发狂的猛兽。
    孙赫武内心怦怦狂跳,胸中如同有一只跳蚤,面对手下的发难,他临危不惧,沉声说道:“本王说实话吧,本王打算班师回朝,本王已经厌倦了战争,打算回江东休养生息,试图再起,同意的就跟本王走。”
    “胡闹!”如同晴天霹雳,一个白发苍苍的家臣跳了出来,骑着马出现在孙赫武的前面,他指着孙赫武的鼻子对他大骂道:“昏君!我说你今天古古怪怪,原来如此,你一开始并没有想着夜袭江南对不对?你耍骗了我们所有人对不对?”老臣因为极度的愤怒,身体哆嗦,仿佛中了风。
    孙赫武发现自己的心思被人发现,索性承认,他黑着脸说道:“没错,本王一开始并没有打算夜袭江南,夜袭江南一直是你们的意思,半夜三更,如同小偷一样,去抢夺别人的胜利果实,本王不耻这种行为,本王是盖世英雄,不是猥琐小人,所以本王坚决不会同意!”
    空气变得凝重起来,半空中仿佛听到刀枪拼杀的声音,火药味在四处弥漫,在极端的静默中,孙赫武仿佛听到江东朝臣集体愤怒的呼声。
    发自心底的愤怒的呐喊声,如同黑夜中的暗潮一般,让他几乎崩溃。
    他的手心开始出汗,手中的马缰绳被汗水打湿,直觉告诉他们,这些家臣因为对他失望的次数太多,要造反了!
    压力如同泰山压顶一般,朝着孙赫武倾斜过来,世界在一瞬间开始天旋地转,孙赫武悲凉的想,罢了,如果今天要死在这里,他也不后悔,毕竟,陶姑娘以后知道这件事,也会欣慰他的转变。他不再是功利现实的小人,不再是可怕的暴君。
    那个白发苍苍的老臣说道:“孙赫武,你真是变了!我真是瞎了眼,辅佐你长大,以你为骄傲,我死了都对不起泉下你的列祖列宗。”
    孙赫武脸色一变,拉紧马缰绳,千里马急得抬起前蹄,啸叫起来。
    孙赫武对那个家臣冷冷地说道:“失望也罢,希望也罢,本王就是你们看到的这样子,能接受我的想法的,跟着本王走,只要江东存在一日,谁主天下就是一个未知数,本王发觉以前的本王太过黑暗罪恶,本王打算从今往后改邪归正,做一个光明正大的帝王,为了千秋基业,视苍生如蝼蚁,说杀就杀的本王已经死了,本王从今天起,将代表着民意民心,只要能换来太平盛世,谁坐天下并不重要,本王有这样的胸襟和海量,所以本王不会窃取陶军师的胜利果实,我没有抢在她前面攻下狮虎城,是本王技不如人,本王心服口报,所以本王要回江东休养生息,有同意本王的就跟本王走,不同意的自便!”
    孙赫武说完这些话,大眼如同电眼扫射了家臣的队伍一圈。
    这个时候,已经是五更天了。
    东方的天人微微露出鱼肚白,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光,露水如同雨水一般打在江东所有人的身上,冷冷的,湿湿的。
    夜袭江南已经没有了任何可能,再加上主公心意如此,谁也无法动摇,再多说也是无益,江东的朝臣们叹息一声,纷纷低着头算是接受和默认,他们挥动马刺,跟在了孙赫武的马屁股后面。
    江东的大军知道要回家乡,确定以及肯定这个消息的无比正确性之后,队伍开始欢呼起来。
    毕竟北上进京半年,人人都想念家乡和亲人,没有人愿意天天拼杀沙场,拿生命当儿戏。
    有士兵唱起了江东的歌谣,有士兵勾肩搭背跳起了篝火舞蹈,队伍变得欢乐起来,如同过年。
    江东王坐在马背上,长长地松了一口气,他又度过了一劫。孙赫武在晨光中回望着跟随着自己的江东大军,他欣慰地笑了,知道自己这一改变没有错,从此后,他将会是一个崭新的江东王!
    他骑在马上,走在大军的最前面,整个江南大军仿佛迁移的大型动物群落,缓缓地朝着故乡的方向进发。
    白色的雾气如同轻纱一般,在身边环绕,露水层层地打在身上,不知何处,有人唱起了歌来“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
    孙赫武呆了呆,拉紧了马缰绳,驻足倾听。
    “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此时此刻,白雾茫茫,他不知道是什么人在大雾深处歌唱,可是这首歌,此时此刻,却是如此寺契合了他此时此刻的心境。
    孙赫武征征地听着,心痛如绞,他想起了陶然儿,正如歌声所言,对于他来说,陶然儿就像那在水一方的佳人,当他想追寻她时,却道阻且长,哪怕他不顾危险,逆流而上,陶然儿却到了水中央,他永远也得不到,她总是与他保持着若近若远的距离。
    孙赫武想到这里,心痛到无法呼吸。
    这个时候,江东的军师走过来,对他问道:“主公为什么不走了,是不是改变主意了,其实还有回旋的余地,今天晚上是错过了,但是不如我们原地扎营,等到天亮,再等天黑,我们可以再袭江南。”
    孙赫武听得心惊肉跳,凌厉地看向军师,军师对他微微一笑,拱了拱手,仿佛看穿他的内心似的,对他说道:“主公,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有了江山,美人就到了我的身边,而不是总在水中央了——”
    听到军师意有所指的话,孙赫武只觉得脸红脖子粗起来,他的脸上热辣辣的,在军师面前,他仿佛是水晶玻璃做的,他结结巴巴地说道:“军师误会了,我不是因为女人,而是我自己本人不想那样做,我不想以后被人耻笑是小偷——”
    军师劝道:“军师呀,窃钩者死,窃国者诸候呀——”
    孙赫武正色道:“军师不要劝了,本王心意己决,回江东吧。”
    军师无奈地摇摇头,退后了。
    孙赫武纵着马往江东的方向继续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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