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儿的父亲一直在杏林那边照顾杏树,但他失踪了,你有没有看到他?”老爷子沉声问道,一双干枯的老手像是抚摸着自己的孙女一样抚摸着英儿,英儿温顺着枕着老爷子的手臂。
    “我没看到。”王宁摇摇头。
    刘老爷子听到之后叹了一口气,低头看了英儿一眼之后,有些无奈的摇摇头。
    众人都沉默了之后,何探长才缓慢的说:“刘老爷子刚刚说这个女孩的父亲失踪了
    ……如果按王宁所说的,凶手另有其人的话,那会不会是……”
    何探长的目光盯着英儿看了一眼,老爷子有些不高兴的说:“英儿的父亲是不会杀人的。”说完老爷子紧盯了王宁一眼,苍老的瞳孔竟然散发出了如老鹰一般的目光,王宁被老爷子的目光盯的一阵害怕,下意识的回避了一下。
    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之后,刘老爷子看了何探长一眼,然后说:“何探长,你们身上的病既然已经被小先生治好了,也就没有必要留在这里了,明天就走吧,去查你们的案子,但是这个人得给我门留下,我得给我们大河村死去的孩子讨个公道。”
    何探长当然明白刘老爷子的意思,他目光凌厉的回视了刘老爷子一眼:“我知道你心中的愤怒,但是任何事情都要用法律来解决,坚决不能动用私刑。”
    “什么叫私刑?”刘老爷子带着英儿转身离开了房间,走之前丢下了一句话:
    “杀人就得偿命!”
    杨水生眼看着刘老爷子走了出去,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然后也跟着追了出去,刘老爷子刚刚走到门口,回头说:“小先生不用为别人求情,你是我大河村的客人,但是别人……哼!”
    杨水生忽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他只是一个医生,可以医治人身上的病,却无法医治人心,他站在原地愣了一下,终究将自己心中的话给咽了下去。然后低头看了英儿一眼,想起他对英儿那视如己出的样子,心里不由得感觉有些奇怪,便问道:
    “老爷子与英儿认识吗?”
    老爷子眯着眼睛看了杨水生,低头摸了摸英儿的脑袋,然后说:“小先生还记得我给你讲过的,关于太平军被清军围困在荒山的那个故事吧?”
    “记得。”
    “当时太平军死的满山都是,八百多人里边只有一人生还,我曾经见过那个人,还与那人成为了朋友。那个人后来娶亲生子,一直都没有离开过荒山,算是一直留守在这里守护着死去的太平军的英魂。他的儿子后来也没有离开,英儿就是他的后代。”
    杨水生惊讶的看了英儿一眼,此刻才发现那双小眼睛里竟然带着一种莫名的固执,仿佛自己曾发誓要守候惨死在荒山的太平军魂一样,那应该是祖辈的遗传吧!
    “你瞧,她的眼睛简直和她的爷爷一模一样。”刘老爷子看着英儿的双眼,用一种充满着悲伤的语气回忆着当初的过往,慢慢的开口说:
    “她会和她的父亲一样留在这里,守护着那群死去的人。”
    第73章 暴毙
    何探长精明事故,但是没想到在王宁的这件事情上与大河村起了冲突,刘老爷子执意要王宁留在这里,何探长受租界法律影响,有着极强的法制性思想,坚决不同意大河村的人动用私刑,况且那些失去了孩子的父母悲伤心切,还不得把王宁撕碎了?
    所以当天夜里,何探长与刘小松就带着王宁偷偷的出了大河村,杨水生目送他们离开,心里知道这是一件不能声张的事情。原以为再也不会见到何探长的杨水生,竟然在第二天清晨又一次看到了他,还没等杨水生问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何探长就说:
    “王宁在路上离奇的暴毙了!”
    此时天刚蒙蒙亮,杨水生的双眼还没有完全的睁开,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急忙问何探长是怎么回事,但是何探长也说不明白,只是说他们刚刚绕过了荒山附近的那条路,王宁几瘫倒在地,临死前嘴里似乎在说些什么,但是气息太微弱,何探长也没有听清。
    杨水生下床跟何探长一起走到了院子里,王宁的尸体被他们背回来了,杨水生走过去检查了一下,他的身体已经冰凉了,死了应该至少是有三个时辰了,嘴唇微微发黑,最简单直接的判断是中毒,杨水生忍不住锁紧了自己的眉头。
    难道是昨天的药……?
    杨水生正在思索的时候,大河村的村民一瞬间竟然都赶了过来,似乎知道了是王宁间接的害死了他们的孩子,一众人等都来讨要公道,结果刚进入院子里,看到王宁的尸体之后,都沉默了下来,一个村民问杨水生:“杨神医,这人怎么死了?”
    杨水生有些无奈的摇摇头,他心里也奇怪王宁怎么会突然暴毙,如果说是昨天的药有问题的话,自己跟何探长三人也服用了,为什么他们没有什么问题呢?
    会不会是因为王宁的身体太虚弱才……
    杨水生左思右想,始终摇头否定自己的想法,现在来判断王宁的死亡原因还是太早了,至少也应该进行一些更细致的检查才能下结论。
    正当杨水生准备抽出小刀的时候,人群突然躁动了起来,一堆让杨水生蹙眉的声音传了过来。
    “恶人有恶报,这样的人死了也活该。”
    “是啊!”
    “不行,就这么让他死了太可惜了,咱们怎么也要将他挫骨扬灰。”
    人群的声音越来越激烈,竟然打算将王宁的尸体抢走,杨水生心里感觉到了不妙,他开口对村民说:“各位冷静一下,虽然他间接的害死了你们的孩子,但那终究不是他的本意,他也跟后悔,而且他现在已经死了,为什么就不能放过他呢?”
    “我们家孩子才七岁啊!杨神医,你有孩子吗?看你这个年纪恐怕连女人都没有,你怎么能理解我们!今天你是拦不住的,我们一定要将这个人粉身碎骨!”
    村民们奋力的拥了上来,何探长上前阻拦了一下,但是被人群给推了回来,一群人竟然像疯了一样扑向他们,何探长本能的将手伸到了自己的腰间,想要拔出冰冷的手枪,杨水生抓住了他的手腕,用眼神示意了他一下,然后摇摇头。
    何探长无奈的叹息了一下,知道事已至此也是无可奈何,只能松开了自己的手,眼看着那群疯了一样的村民将王宁的尸体带走,同时也不禁感叹人性的丑陋,对一个死人竟然都不能带有一份宽容之心。
    这时吴大柱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他的眼睛刚好看到村民们带着王宁离去的尾巴,有些惊讶的问杨水生:“杨先生,这时怎么一回事?”
    杨水生紧锁着眉头看着他:“是你将王宁的事情透露出去的吗?”
    吴大柱愣了一下,摇摇头:“没有啊,我一直在房间里睡觉来着,刚才那么大的声音,我到现在都不会醒来,到底怎么了?”
    杨水生没有说话,他看了何探长一眼,忽然发现何探长只有一个人,但是刘小松却不见了踪影,走的时候他们明明是一切的,他有些好奇的问了一句。
    何探长也不明所以,他回想了一下,然后说:“王宁暴毙的太突然,我心里焦急,也没有留意他,也许是路过荒山的时候走散了吧!”
    杨水生有些疑惑的看了他一眼,暗自沉思起来。
    天色将亮的时候,刘老爷子来到了吴大柱的家里,杨水生跟何探长在这里等着他,他们听说村里的村民用柴火堆起了一个木头架子,将王宁的尸体放在上边硬生生给烧了,虽然中原地区当时流行土葬,但是何探长见多识广,火葬在他看来也是很寻常的。
    虽然是为了所谓的报仇,但是终归是一群手无寸铁的村民,鞭尸碎尸大卸八块这样的事情还是做不出来的,将人火化算是他们能够想到的比较残忍的手段了吧!
    只可惜杨水生没能检查一下王宁的死因。
    王宁被村民抢走这件事刘老爷子一清二楚,但是他老人家一个字都没提,毕竟事情已经发生了,就算提起往事又能如何?
    杨水生已经不打算在这里继续逗留下去了,毕竟断头的事情解决了,血蛊的病症也治好了,自己确实没有理由在留在这里了,他当时就向吴大柱辞行了,没想到这个多嘴多舌的家伙居然告诉了刘老爷子,他硬是要过来送自己一程。
    还没等他跟刘老爷子道谢的时候,老爷子就开口说:“你们的那个同伴,刘小松让我告诉你们一声,他说他要回沿河村了,这些日子感谢何探长对他妻子的案子费心费力。”
    老爷子看何探长的目光仍然带着一点敌意,话说起来不冷不热的,不过何探长也没在意这些,他没想到刘小松跟了自己一路了,竟然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走了。
    不过走了也好,毕竟只是一个普通的平头老百姓,应该好好过日子。
    刘老爷子又和杨水生闲聊了几句,他说在找到英儿的父亲之前,他打算先收养了英儿,杨水生听了之后很高兴,随后向刘老爷子和吴大柱告辞打算离开。
    正走到门口的时候,杨水生忽然听到了一阵轻灵的声音,他扭头看了一眼,发现麦花正蹲在院子的一角玩着游戏,地上放着几只碗,碗里盛放着一堆沙子。杨水生发现那是他们昨天服药的时候用的碗,他的眉头皱了一下,心里似乎想起了什么,向麦花走了过去。
    这两天杨水生一直待在吴大柱的家里,小女孩跟他熟悉了之后就不再怯生生的了,她看了杨水生一眼,低声的叫了一句:“杨先生……”
    杨水生怜爱的看了她一眼,对她笑了笑:“在玩什么?”
    女孩不说话,看了杨水生一眼。
    杨水生从地上拿起装着沙子的空碗,然后将碗里的沙子倒了出去,将碗放在了自己的鼻子上嗅了嗅,碗里此刻还散发着淡淡的药味,杨水生依次的闻了三个碗,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但是当他闻到第四个碗的时候,忽然闻到了一种奇怪的味道。
    茉莉根?!
    杨水生心里忽然一惊,茉莉根有麻痹神经的作用,平时多半是做外科手术的时候才用的上,这种药物一旦与其他毒药混合在一起的话,会使服用者出现休克等症状。
    自己煮药的时候并没有添加过这种草药啊,难道是有人趁自己不注意的时候偷偷放进去的?可是大家喝的药都是一个药罐当中煮出来的,怎么会……
    忽然,杨水生似乎想起了什么,他懊悔的锤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屋内的何探长一下子冲了出来,他的脸上带着恍然大悟的神情,口中忍不住骂道:“杨先生,今天村民抢尸的事情是刘小松搞的鬼,咱们两个都被这家话给骗了。”
    第74章 寻人
    “王宁服用的药里边被人动了手脚!”
    杨水生跟何探长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是聪明人,只是几句话一个眼神,就已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何探长立刻向刘老爷子打探了沿河村的位置,虽然之前闹得有些不愉快,但刘老爷子也不是小气之人,立刻为何探长指了一条通往沿河村的小路。
    何探长听到之后立刻就起身出门了,杨水生犹豫了一下,也跟着何探长走了出去,何探长回头看了他一眼,有些疑惑的说:“你怎么跟来了?”
    杨水生摇摇头,事已至此,他又怎么可能不弄清楚就离开呢!
    刘小松跟随了何探长一路,声称是为了调查他妻子这件事,但是此刻案子尚未调查清楚他就离开了,而且偏偏还在王宁死掉的时候离开……
    应该是他在王宁的药里动了手脚,但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杨水生感觉自己渐渐地有些糊涂了。
    两个人顺着刘老爷子指的路,沿着大河的下游一路直行,向下能看到一片田野之乡,紧挨着田野的地方有一座拔地而起的小山,山下能看到一片村庄,何探长的目光四扫了一下,发现周围并没有更近的村庄了,按照刘老爷子指的路,这里应该就是沿河村了。
    他们下了村子里,过路的时候在水田里看到了一个正在劳作的中年大叔,杨水生过去打听了一下,知道这里确实是沿河村,然后杨水生又向大叔打听了一下刘小松的家,大叔形容了半天,最后告诉杨水生进了村子一直走,看到最破的一个房子就是刘小松的家。
    谢别了那个大叔之后,杨水生跟何探长一直向前走,这里的人看到他们两个之后都带着一种警惕感,杨水生心里有些疑惑,他看了何探长一眼,问道:“你之前调查的时候没有来过这里吗?”
    何探长摇摇头:“如果来过的话就不用找人打听了。这件案子发生的十分偶然,所以我没有来得及到村子里去调查,而是直接沿着上游去寻找死人的现场。”
    他们说话的这个时间,脚步就已经停在了一个破旧的土坯房前,大门口横着两根长木头,算是大门,院子里边开垦了一片菜园,应该是好久都没有人打理了,所以菜园显得荒芜破败,里边长满了杂草。
    何探长隔着门大喊了一声,但是没有人应答,看上去这里不像是有人的样子,何探长放弃和呼喊,他和杨水生对视了一眼,心想如果是自己杀了人的话,绝对不会老老实实回家等着别人来抓自己,让刘老爷子带话也只是为了迷惑他们。
    “他不在这里。”杨水生说。
    何探长点点头,然后目光在大街上扫视了两眼,发现之前那个在水田问路的中年大叔走了过来,何探长对杨水生使了一个眼色,然后走过去拦住了那个大叔。
    “你们找到这里了,但是这里已经好长时间都没有人了,刘家的那个小瘦猴子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一整天不干正经事。你们说你们找他干什么来着?”
    何探长疑惑的看了他一眼,问道:“您难道没有听说过他家里出了什么事情吗?”
    “没听说过,他家里怎么了?”
    这边竟没有人知道他家里出事了?何探长看了杨水生一眼,两人的眼中都带着疑惑的目光,杨水生思索了一下,问大叔:“他一直都没有回来吗?”
    “你们指的是哪次?”大叔看了他们一眼,用回忆的语气说:“一个多月之前回来过,慌慌张张就回来了,没事儿老去哪个山头坐着,看到没有?就是那颗两百年树龄的美人松。前几天又慌慌张张的离开了,那之后就再也没回来过。”
    大叔说着有些好奇的问他们:“他是不是在外边犯了什么事情了?”
    何探长琢磨了一下大叔说的话,脸上突然露出一种兴奋的表情,他抓着大叔的肩膀说:“他杀了人!谢谢大叔了。”何探长说完兴奋的跑开了,杨水生不知他为什么这么兴奋,也跟着他离开了,那位大叔则被吓得锄头都掉在了地上。
    何探长花钱跟当地的村民买了一把锄头,然后就向山上走去,杨水生跟在后边不明所以,他拽了一下何探长的衣角,问他到底要去哪里?何探长的手向山头指了指,杨水生抬头看了一眼,他的眼睛看到了那颗巨大的美人松。
    “那个大叔说刘小松一个多月前回来过一次,之后就经常到这上边坐着,你看的出那里有什么独特的地方吗?”
    何探长扛着铁锹在前边走,杨水生跟在后边,越往上走山路越险峻。杨水生简单的观察了一下,发现这里的地理位置刚好适合荒山相反,荒山是三面环山,但是这里却是像平地之中突然拔起一座高山。他不明白何探长为什么要问这个,有些疑惑的说:
    “这里地理环境比较独特,很隐蔽,而且很寂静。”
    “你观察出来了,因为这里很危险,很隐蔽,所以这里很寂静,没人会闲来无事到这里来的,除非他有什么特殊的目的,刚刚那个大叔说刘小松一个多月之前回来之后就经常来到这里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了什么。那棵美人松看到了吧?”
    杨水生疑惑的看了他一眼,然后点点头:“我头一次在这里见到美人松,这是一种很珍惜的植物,茎干和花粉都可以用来入药,平时只生长在东北的长白山,但是没想到河北境内也有这样的百年老松。不过……这里有什么不对吗?”
    “你很博学。”何探长回头看了他一眼:“前边比较危险了,你小心一些。”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来到了爬到了山顶,乡间的老山虽然不是特别高,但是地理环境复杂,山下是错乱的山石和盘根错节的粗壮树干,不小心掉下去的话,即使能够保住命,摔得残废是避免不了的,杨水生心想,常人确实不会到这里来。
    山顶有一块狭小的空地,空地上生满了杂草,夹竹桃树和荆棘密布在了更深的地方,何探长低头扫视了一眼,嘴角露出了笑容。杨水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一片绿草之中有一个地方是光秃秃的,就像是上了岁数的脱发老人的脑瓜顶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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