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熠没有看沐霖一眼,清楚少年对滟昊泠的无限敌意,这个时候还是不要与之对视为好,沐霖的模样已经受不起任何刺激。即使不看,从他刻意压抑的声线之中还是能够听出,泯灭了少年意气的倨傲,也没有见到滟昊泠时的雀跃,垂垂老矣的消沉,简直像是在顷刻之间苍老了几十岁。
    烈熠禁不住设想,假设自己不在此处,见到皇上的沐霖是否会彻底爆发情绪中的软弱,扑到滟昊泠的怀中大哭一场?
    “说罢,情形如何。”滟昊泠的反应,冷漠的近乎残酷。这就是滟昊泠,旁人对他的情谊如何,无论知道与否都无法影响他的决定,因为那些根本不是他想要的东西。
    早已预料到的一幕,还是如同钝刀一般刺进沐霖的心脏,来回磨损之间令疼痛数倍的叠加。曾经认为早已习惯的事实,如今幡然醒悟,世间唯有此事,永远无法习惯——永远。
    咬了咬牙,沐霖提醒自己今日是以柔蓝王上的身份来到此处,以一个属国国君的卑微,低声下气的恳求宗主国的援手。自己的国家已经退让到这样的地步,甚至屈身于当世强国之下,所祈求的无非只是安身立命之所。如今,竟然连这样的愿望也不能达成。
    沐霖走到桌案前,上面铺着早已备好的柔蓝地图,取了朱笔在手,将景阳的军力配置一一标注在地图之上。肩膀的颤抖早已控制不住,不过传递到手腕时,奇迹般的止住了,他握笔的手指依然稳定如磐石。沐霖以年幼之身继承国君之位,当然不是一无是处,至少这份隐忍就值得许多人钦佩。
    烈熠也走到地图之前看沐霖的标注,明知此举会引来对方不满,但在极度有限的时间下他也没有别的选择。先机已被景阳所占,汐蓝面临的已是分秒必争的局面。他早一刻了解情况,便可以早一刻考虑对策。
    另则,烈熠依然有些担心滟昊泠的情绪,之前他的愤怒清晰可见,如今从表面看来已经并无大碍,但是那般沉重的怒气不是说消弭就能彻底消弭的,更大的可能应该只是将其暂时隐藏起来。在如此心绪下,做出的任何决定都难免会出现疏漏,若真如此,烈熠就必须及时提醒他不犯错误。
    红色笔墨印上地图,如同斑斑的血迹,触目惊心。况且那本不是一个个单纯的斑驳红点,配合着沐霖的言语表达,令在场几人都十分明了,那些标注所代表的,都是敌人的千军万马。看的久了,甚至觉得图上反射出一片刀光剑影。
    “从这个兵力来看,景阳算是倾巢而出了。”以滟昊泠的情报系统,当然对各国的军力情况了如指掌,计算一番之后也就得出如此结论。
    “请皇上救救柔蓝。”伴随着恳求,沐霖已经双膝跪地,不再是平日里的礼节,整个身体都已经匍匐下去,光洁的额头挨上有些坚硬的几面。无比驯服与卑微的姿势,沐霖明白,到了这个地步,他已经没有权利再留下任何尊严。
    “情况朕已经了解了,你先下去。”不是看不出沐霖的心急如焚,不过这与他没有任何关系,滟昊泠没有给出任何承诺。出兵只是为了捍卫属国,滟昊泠不允许任何人觊觎属于他的东西。既然不是为了沐霖,滟昊泠也就不会顾及他的心情。
    “是。”沐霖咬紧的牙关依旧没有松开,绝望的气息正在蚕食着他精致的容颜。踉跄着起身,他已经没有心力再去揣摩皇上的心思,不过既然滟昊泠此刻身在军营,应该是不会袖手旁观的罢——沐霖只能强迫自己往好的方面想象。否则他已经无力再撑下去。
    脚步虚浮,沐霖艰难的朝着营帐外走去,入口处撞到了一个人,恍惚之间他甚至没有看清那人的样貌,一个字也没有多说,自顾自的远离。
    “哟,怎么了这是丢魂了?”这种属于市井的轻浮言辞,在整个汐蓝,只有一人会用,正是滟昊泠通过密令召来的另一人,燕归愁。进了营帐,他也不与滟昊泠及烈熠打招呼,而是回头用目光追随者沐霖离去的背影,猜测是什么样的理由令这个漂亮的少年失魂落魄。
    “怎么这么晚才到?”滟昊泠不得不出声,如果就这么僵持下去的话,只怕燕归愁会一直维持着脖子扭断的姿势站在那里。尽管收到密令之后,燕归愁与沐霖前后脚赶到,但是考虑到柔蓝的困境,沐霖的行动会受到一定限制,燕归愁反而晚到一事就值得怀疑了。
    燕归愁回转身,嬉皮笑脸的拍了拍自己腰间挂着的物事。另外两人看了一眼,真正有些哭笑不得,那不是别的,而是两只小巧的酒坛。坛身上贴着的标签显示,这是英华楼千金难买的竹叶青。“中途顺道去了趟碧城,耽误了些功夫。”
    摆摆手,滟昊泠打断了对方这连解释都称不上的解释。燕归愁老实闭嘴,闭着眼睛都看得出老大此刻心情恶劣到了极点,傻子才往刀口上撞。悄悄移动脚步,往边上挪了挪,燕归愁只希望自己能够变得透明无比,最好能够不引人注目。唉,早知老大此时的心情,他就该在英华楼多滞留些时候。
    制止了燕归愁的聒噪之后,滟昊泠再次看向烈熠,嘴唇开阖了几次也没有出声。烈熠第一次见他这副神情,简直无法想象,有什么样的话令滟昊泠也难以启齿。
    “我有事需要单独给燕归愁说,你能否——”滟昊泠认为自己已经下定了十足的决心,这才终于一口气将想说的话说出口,但是到了“回避”二字的一刻,再多的勇气都烟消云散,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
    滟昊泠从来都是坚持着平起平坐,就连代表皇权的奏折也任由烈熠查看,将御笔丹书交付于他,烈熠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处理汐蓝政务。除了没有任何名义上的称谓,烈熠已经是汐蓝真正意义上的无冕之王。
    回避?即使这两个字没有真正的出口,但他之前已经强调了要单独与燕归愁商谈,以烈熠的心思敏锐,又怎会听不明白。完全没有料到这种局面的燕归愁已经目瞪口呆,不过他也清楚自己的身份,这个时候没有他插口的余地。
    “好。”烈熠的答复,出乎所有人想象的平淡。不去问接下来他们会商讨什么,也不去问滟昊泠如此做的理由,比起沐霖离去时的恍惚,烈熠的步法坚毅如初。
    滟昊泠到底还是不放心,目光死死追随他离去的动作,想要看清他的神情,哪知他离去的步伐太快,任滟昊泠如何努力,也只见到一道背影。很快的,连背影也不见,帐篷的门帘被放下来,严丝合缝的连一丝光线也没有留下。
    平素再如何大大咧咧,如今的气氛还是令燕归愁浑身不自在。试探着问了一声:“老大,这样不太好吧?要不,还是请公子回来?”
    将烈熠请回来?滟昊泠承认,在烈熠刚刚走出去的一瞬间,他的确有了同样的想法。然而以烈熠的性子,就算去请了,他就会回来么?别人眼中的烈熠平和宽容,只有他才清楚他骨子里的骄傲,听到要回避的要求,只回答一个好字,因为他的骄傲不允许他询问背后的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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