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极轻极慢地,点了下头。
    李妈妈没有对此表现出很大的喜悦,而是正常地点点头,告诉他:“头晕、尿频、耳鸣,还有很多,对吧。”
    “你啊,你要知道,你的神经,紧张慌乱不安了这么多年,它已经不是一根正常的神经了,日积月累就会影响到别的地方,这是一种抑郁和焦虑躯体化的表现。所以你所有感知到的症状,这都是你的抑郁和焦虑引起的。”
    沈听眠的脸像是一幅色彩对比强烈的油画。
    脸是太过粉饰的白,而眼睛则鲜红无比。
    他这么看上去,一点也不可爱,李妈妈却还是用看孩子的眼神看着他,对他笑着摇摇头:“阿姨是觉得呢,你过去的努力,其实都是间歇性的,有很多地方做得还不够到位,所以不管再来多少次啊,都会觉得是徒劳。”
    “首先,你一定要意识到,这真的是一场病。你是真正被医学定义了的病人,这是什么意思,意思就是,你不可能要求癌症患者靠鸡汤康复,你也是一样的,所以你一定一定要接受治疗,坚定治疗。”
    “药一定不能断,这是最基本的。你老是停药,熬不过副作用那段时期,就会感受不到药的作用。也有可能是因为你已经习惯了你身体抑郁的状态,感觉药起不了多大作用,就自顾自停了药。我那时候吃药,也有过你这样的情况,但是到了后来,我觉得无论如何也要坚持一次。所以一直一直在吃,从来没有停过,每天都有很多症状,呕吐腹泻,胸口烧得慌,感觉跟抑郁病比就是换了个难受法,有时候甚至会比不吃药的时候更难受,这个事情不是一下子就好的,是真正过了段时间才感觉好像好了点。”
    “我还有尿频和说话思维混乱的毛病,也是吃了药一点点减轻,所以你要相信药是真的有作用的。如果你觉得它没有用,就和薛医生沟通让他给你换其他药,你要相信目前所有的治抑郁的药,总有几款是适合你的,它们可以真正帮助到你。其实过去它们也是存在的,只是你没有胆量去发现它们。当然,其实也有很多治疗抑郁症的其他办法,你唯一需要做的,就是听医生的安排,这一次,好好听他的话。”
    李妈妈对着沈听眠眯着眼睛笑了下,俏皮地指着他说:“我知道过去你其实都没有认真听哦。”
    如果现在有面镜子摆在他面前,沈听眠就会知道自己看上去有多么可怕。
    是李妈妈表现的太过正常,太过亲和,才会让他意识不到自己现在的表情有多狰狞。
    “说到这个,有个心理医生非常好,我等会会把他推荐给你的妈妈,我想他可以帮助到你,用心理治疗辅助你治疗效果会更好,你会慢慢走出来的。不过我说的只是辅助治疗哦,最主要还是要吃药,听医生的话。”
    “阿姨感觉呢,你现在还是没有把抑郁症当成是一种病,所以在就医这点上非常消极,我有听薛医生说过,你上次跑掉了,这样可不行,你见过哪个生病的人是不吃药的呢?”
    李妈妈先是佯装生气地小小指责了他一下,随后又笑着摇摇头,好像他并没有犯下多么严重的错误,眼神里的宽容表示她谅解他就医的恐惧,她指了指自己,吐吐舌头:“我曾经也很怕医生,一是因为不觉得这个是病,花钱太埋汰,二是家里人也不理解,所以潜意识里想更严重些,最后死掉让他们后悔。”
    “阿姨知道你怕什么,你怕的那些事情,那些人,那些让你痛苦,让你自责难安的人或事,这些阿姨统统经历过,阿姨不会说让你不要再去怕这些,而是想告诉你,不要抗拒自己害怕这些的心理,你啊,就是对自己太不宽容了,为什么要这样苛刻呢?你要学会自己爱自己,哪怕是做个自私的人,这不可耻。”
    做个自私的人。
    这句话从未出现在沈听眠自小到大接受的教育里。
    他感到震撼,感到不可置信,一个有着社会阅历的成年人会告诉他这样的道理。
    “你要慢慢去思考为什么你会得这个病,尽管医学上对抑郁症的起源没有明确定义,但阿姨个人认为,你是可以弄明白这个问题的。根源就是为什么那些事情那么容易就让你伤心痛苦,其实阿姨感觉呢,这些问题根源说明白了,就是你的思维方式。”
    “听了泽泽跟我的描述,我感觉你是对自己要求很严格的人,你有点完美主义,很想把每一件事情都做得很好,但是当你真正开始做的时候,你的抑郁和焦虑又会让你心慌,让你无法实现自己的目标,达不到预期你就会更抑郁更焦虑,于是你陷入了死循环。”
    “这件事呢,不是你不自信,也不是你的能力不够,是因为抑郁症和焦虑让你束手束脚。”
    李妈妈仍旧没有放弃和他的互动,忽然问道:“你抑郁和焦虑的时候会害怕吗?会想,我怎么又这样了。还是说,这么久你已经习惯了这种状态?”
    沈听眠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
    “噢,那看来你已经持续很长时间了。”李妈妈想了想,又问,“你害怕上学吗?对老师的反馈看重吗?”
    沈听眠这次头点得有些仓促,就像是着急了,又像是迫切想要得到什么。
    李妈妈笑着说:“不要急,慢慢来。”
    她又问:“你怕回答问题回答不对,你怕被放弃,被嘲笑,你很想给你妈妈争气,对不对?”
    沈听眠沙哑地开口,气息微弱:“对。”
    “噢,你妈妈管教你很严吗?比如什么要求,比如,必须考到多少分?”
    “不是”,沈听眠吃力地说,“但她会,她会……”
    “她会说尽力就好,但是你知道她的要求很高,对吗?”
    见沈听眠定住,李妈妈笑道:“你很没有安全感,这可能和你妈妈关系很大,你可以和她好好聊一聊,不过不要强求她理解,如果她理解不了,你可以难过,可以失落,但不要用惩罚自己的方式去报复她。”
    “关于教育呢,不是每个人天生都是爸爸妈妈的,他们也会做不好,也会不知所措。而且呢,就算家长告诉孩子尽力就好,孩子也衡量不好这个尽力的额度,这是很残忍的一件事情,因为孩子都有观察力,他们可以细微地察觉到,父母的标准是很高的,只是没有说出来。”
    李妈妈思考的样子很少女,她沉吟着问:“那如果你以后有钱了,你自己一个人住,没有你妈妈在身边,你会开心吗?”
    沈听眠没有回答。
    李妈妈心里有答案,她笑了笑:
    “是这样的。家长很难理解你,这个阿姨也深有体会,但是我们强求不来,说破嘴皮子也是没有用的,他们会告诉你,他们赚钱养你更不容易,你问他们怎么办,他们只会说,你让我怎么办。但是抑郁症这个事情呢,还是要和妈妈说,因为她做不到理解你,至少可以出钱让你治,财力的支持在某种程度上比理解更重要,我还是说,抑郁症是生病了。不过我希望你可以对她多坦白几次,坦白说明白自己的痛苦。她到底还是你的妈妈。如果你觉得她无法到达你心里妈妈的水准,就把她当做一个善良的陌生人。陌生人愿意理会你,给你出钱治病,你就会很感激了是不是?我们每个人其实都是个个体,父母和我们的羁绊是比别人深很多,但我们也不要过多依赖他们,对他们制定好爸爸好妈妈的高标准,其实我们的标准也有些苛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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