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心里有个大致的想法,对于太学需要教授哪些内容,需要多少先生,又该如何安置学生的衣食住行,他都有设想,可他作为主公,又即将出去打仗,后方的太学若要准备妥当筹备成形,恐怕还需要有一个“总长”,来将他的想法落实到位。
    那么选择谁来做这个“总长”呢?
    这位总长必须能够震慑得住众人,最好是德高望重的人,并且能够理解曹操心目中对太学的设想,若是他曾经在洛阳太学待过那再好不过了。
    曹操想到了一个人,一个曾经在太学教授过他们,名声响亮,又亲近自己的人汉室忠臣,何颙。
    何颙已经六十多岁了,头发因保养得当还留了些灰黑,董承死后,他以年事已高为由辞官归家,回家闲居养孙,是曹操在洛阳最早的一批师长中唯二存货至今的,另一个就是回归颍川族地养老的荀绲了。
    这一日,何颙如同往常一样早起,带着孙儿在后院练了一会儿君子六艺的射、剑,而后用过早膳,又与养子面对面坐着,在院中下棋。
    他的子嗣如今在司空府任职做文学掾,能力也就一般,是个死读书的性子,想要在谋士之中冒头可不容易。
    家中仆从来报曹司空前来,何颙面露惊讶,起身带上孙儿与养子前去迎接。
    年过总角的少年人名为何宴,是大将军何进的后人,何进被宦官谋害后,何家家破人亡,何皇后与其子又死于董卓之手,这位何宴是何进的孙子,那时候年纪还小,家变时被仆从偷出才得以幸免于难,阴差阳错得何颙收留,将其当做义子养大。
    何宴很好奇,曹司空,就是在许昌城中一手遮天,权倾朝野的曹司空吗?义父曾言,汉家将亡,安天下者必曹也,使兄长投身司空府任职,曹操究竟长什么样呢?
    他的疑惑终于得到了解答,他跟随何颙到达前厅迎接曹操,只见一个身形挺拔,容颜冷峻的男子在众人的簇拥下走来,他的腰间挂着一柄剑,剑柄古朴中隐含意蕴,何宴猜测,若那剑出鞘,定是锐不可当之势。男子有一双剑眉,不怒自威,双眸深邃藏锋,一身气度非同凡响,只是远远看上一眼,何宴就心生敬畏,不敢直面他的视线,于是只能低头看他的鞋子,眼细地发现他那靴子出又一处微妙的鼓起,鼓起处从他的角度可以看到匕首的刀柄。
    年纪大了以后,何颙就开始养生了,再不像年轻时候那样刚直不阿,脾气倔强。曹操唤何颙一声先生,倒是引得何颙温和地微笑:“那不过是几十年前的事了,您如今贵为司空,我又如何担得起司空的先生呢?”
    “一日为师,终生为师,您对学子的教诲,学子终身铭记,无论学子成为了什么样的人,对您的尊敬之心是不变的,”曹操可珍惜这位幸存下来的先生了,太学毁去以后,许多先生不是老死病逝了,就是死在了董卓造成的那场浩劫之中,何颙那时候堪堪捡回一条小命,作为帝王旧臣来到许昌,与曹操再续师生之缘,只不过那个时候,曹操已经是叱咤风云的四州之主了。
    何宴险些没有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义父竟当过曹司空的先生?
    这边,曹操已经与何颙说起了重建太学之事,诚恳邀请何颙道:“整个许昌城中,再无人比先生更懂太学了,太学有多少重要,被毁灭后有多么心痛,我想,先生与我的心情应该是一样的吧?”
    何颙引他进入厅堂聊,听闻此言,眼眶一红,他苦笑道:“老夫都已经六十有六,半只脚踏入棺材的人了,如何能担当这样的大任?”
    “劳烦年长的师长来操劳实非我所愿,桥子七十岁还能做太尉呢,先生不过六十六,正是老当益壮的年纪,若能有您来开拓太学,未来将有多少学子能够受益匪浅啊!”
    曹操动情道,他深知何颙对待太学的感情深厚,说起了自己对待新建太学的态度,又提到了当年困扰在心中,未能实现的愿望:“我想让更多的学子能够学习到知识,不仅是权贵子弟所在的太学,更需要由太学引领,让四州各地的学堂都兴办起来。先生知道桥子未完成的心愿,学生想要试试看另一条不同的路。”
    何颙手一抖,惊讶地瞪视了过去,恍惚间,从曹操那明亮的目光中看到了曾经那意气风发的少年曹瞒,昔日时光逝去,友人不在,太学倾覆,只余下记忆中的美好成了灰白,独自回味,现在能够机会重新见到新的太学,更有机会去实现友人们的心愿,这如何不让何颙心动?
    他站起身来,连连追问:“你打算学桥玄来经营太学?你要让天下人都能学习吗?你可知这样将遇上多么大的阻碍?!”
    曹操摇了摇头,肯定道:“在我的治下,唯一能够阻止我的,只有我自己。”
    斩钉截铁的话语中透露着独属于王者的自信,曹操他可以做到,他有这个实力,更有这个魄力去完成这件事,桥玄当初面对的是帝王的猜疑与宦官们、氏族们的联合迫害,而曹操的治下是他的一言堂,最能够威胁得到他的董承党羽倒了,是的,没有人能够阻止曹操去做这件事,除非他失败了,败给了其他诸侯,或者是败给了他自己!
    何颙恍惚间,心中竟升起了宿命之感,谁又能想到,当初那个鲁莽的孩子曹瞒,那与他一起坐牢,连自己父亲都顶撞的小牛犊,竟已经成长到了如斯地步!
    更令何颙双目湿润,年老体魄燃烧起熊熊斗志的,是曹操那与死去的桥玄几乎重叠在一起的身影。
    何颙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上涌的血液冲击着头顶,令他犹如喝醉的醉鬼,恍惚间答应了曹操的相邀。
    有了何颙,太学的“总长”,“脊柱”就有了,曹操又与何颙聊了一会,只听何颙提起了太学曾经的师长们。
    小徐子病逝了,大徐子则死在了战乱中,部分先生死于宦官之手,蔡邕流放后遭人刺杀音讯全无,女儿被匈奴人虏走去了草原。
    曹操心情沉重,对何颙道:“待我打下北面,若有机会,定不忘搜寻蔡子的女儿。”
    何颙心中一抖,颤声道:“你与袁绍,终究还是避免不了一战吗?”
    曹操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这是必然的,他们都是乱世霸主,自己成就了一番伟业,谁也不会甘心就这样投降对方,既然如此,那就拼出个胜负来,曾经关系好又如何,王者之间的较量可以心心相惜,却绝不掺杂私人感情!谁把对方当真谁就输,都已经是成年人了,又不是幼稚鬼,现在的问题根本不是放学后打一架能解决的,成年人的较量,拼的是真当真枪,你死我活,也更加慎重!
    曹操不紧不慢地布置着自己的治下,做好了与袁绍长期拖延战的准备,这时候越稳扎稳打,越能在后期敌人疲软时候寻找到胜利的机会!
    何颙叹息道:“汝南袁氏啊!”
    同样是他教过的学生,袁绍在他的心目中的印象极淡,就像是个标签一样贴在何颙的记忆中,倒是曹操,从小就调皮捣蛋,留给了何颙鲜亮的记忆,比起袁绍,何颙当然更亲近曹操,甚至是希望曹操能赢。
    何颙坦白道:“虽然你以前考试不及格靠袁绍补习,还靠抄他的作业来蒙混过关……”
    曹操呛住了,他无奈道:“先生竟都看在眼里吗?小时候调皮捣蛋不懂事,倒是令您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怎么会呢?”何颙微笑道:“你的资质,远胜于袁绍,否则也不会在短短几年内后来居上,将他的成绩甩开一大截,成为学子首席了。”
    何颙清楚能够完成桥子愿望的唯有曹操,而袁绍,走的也不过是前人的老路罢了,
    曹操哈哈大笑,打趣何颙道:“还请桥子给我留一些面子,我马上就要与袁绍开战了,传出去我抄他作业的事情于士气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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