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城外的投石车与一排排的弓弩手已经就位。
    “侯爷!”有人朝站在城门口望着城内出神的陈善施礼过后起身,恭敬道,“城里的人应该已经醒了。”
    陈善微微颔首,抬起右手,手中那只扑棱扑棱拍着翅膀挣扎的鸽子也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大楚的那个丫头也在城中,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省却了我还要找人的麻烦。”他说着一松手,重活自由的鸽子扑棱着翅膀,想要越过高高的火舌向城内飞去。
    一支绑着四四方方小块模样事物的羽箭射入火舌之中。
    “嘭——”一声在空中炸开,连同那只扑棱翅膀的鸽子一道消失在了大火之中。
    “居然还带了火药!”将梆子与锣塞回了脸色青白,双腿颤颤连走都都不动的打更人手里。卫瑶卿停了下来,看着那在空中炸开的火药倒吸了一口凉气,正想说话。
    身后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智牙师带着人赶过来了。
    赶到他们身边,智牙师翻身下马,素日里总是笑嘻嘻的脸上连半点笑意也无。
    “这陈善是不是疯了?放着大楚军不打跑来洛城?”他白着脸道,“不就死了个打手嘛,再重视能比得上眼下的大楚军?”
    “是义子。”卫瑶卿看着智牙师发白微颤的嘴唇,不知道是一路颠簸还是半夜没有睡好的缘故,他脸色很是难看。
    “义子不就是打手嘛!”智牙师道,“我的令使应该也被他杀掉了,真是过分,不是说什么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吗?这陈善也未免太无耻了。”
    也许是无耻,不过你也没有资格来说他,毕竟你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卫瑶卿揉了揉鼻子,开口道:“也许不是义子,是亲子什么的。”
    智牙师脸色更是难看了:“真的假的?”
    “不然他为何会对这位钟将军的死如此重视?重视到不惜放下正在交战的大楚军,跑到洛城来?”卫瑶卿说着看向城门口,此时那些绑着火药的羽箭已经越过城头落入城中了。炸开的火药中,不知道谁扔了支烟花进去,五色绚烂在天空中炸开,她随口感慨了一句,“还挺好看的。”
    放烟花的就在身边。
    “现在都是什么时候了?”智牙师说着伸手夺过裴宗之手里的烟花塞到她手里,“你们两个这种时候还有心思玩乐?”
    原来是他!卫瑶卿瞟了眼一旁的裴宗之,随即看向智牙师,催促他:“我们双拳难敌四手,单于,你赶紧组织人马御敌,不然这火要将我们这些人都烧死了!”
    街上到处是惊魂未定的百姓,倒是这几日来难得的热闹。
    这种时候,匈奴人已经没有心思再去搭理这群百姓了,他们看着那些高高跃起的火舌满脸惊慌之时。
    “所以我才来找你!”智牙师指着天,抢过身边一个匈奴武士怀里的包裹塞到她怀里,道,“快让它下雨!”
    卫瑶卿听的目瞪口呆。
    居然能想到这个……不过,还真是有道理。卫瑶卿面无表情的看了他一眼,将包裹塞回他手里,道:“你以为求雨全靠一张嘴,说来就来?且不说能不能求来,就这么大的火势,一般的雨也未必浇的灭!”
    “那就求大雨!”智牙师将包裹再次塞到她手里道,“快点,不然大家都要死!”
    “你知道求雨要多久吗?等求来雨,我们都要熟了!”女孩子冷哼道。
    智牙师叽里呱啦的说了几句,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纵马绝尘而去。
    匈奴人走了……大抵是仗着人多势众想办法突围去了。
    徒留下满城的百姓束手无策。
    静默半晌之后,有人哭了出来“怎么办?我们怎么办?”
    火势越来越大,有人试着去打水救火,可那点水根本无济于事。
    裴宗之拿了块湿帕子捂住她的口鼻,卫瑶卿看向发呆的百姓,道:“你们去西城……”
    “不行,不能去西城!”有人颤着声音大声道,“我看到有人去西城门了!”
    去西城门的人口中大喊着“我是洛城百姓,我是汉人”可还未走出城门便被弩箭射成筛子。
    别说人了,就连匆忙逃窜的野狗都一样。
    真真是一只苍蝇也别想飞出去。
    特意留了一道门,不是为了给他们一线生机,而是为了感受射杀他们这些活人活物的快感,这种绝望之中看见希望却又再次遭遇绝望的经历远远比纯粹的绝望更要痛苦。
    西南军不仅要他们死,还要折磨他们,在痛苦中死去。
    连夜赶来的西南军并没有因为他们是汉人,他们是百姓,他们无辜而放手,在他们眼里,不管是谁,都不能走出洛城一步。
    “匹夫一怒,血溅三尺。天子一怒,伏尸百万!”相比百姓的绝望,女孩子虽神情凝重却不见半点绝望之色,“陈善以天子自居,自然一怒就要我们全城的人陪葬,管他无辜不无辜!”
    “西南军,我呸!”有人再也忍不住愤怒出声,“他们自引来的匈奴人,又将我们洛城送给匈奴人,如今死了个主帅,击杀匈奴人却要我们陪葬!在他们眼里,我们就是需要时将我们当做礼物,不需要时便拿来射杀泄愤的不成?”
    “昔日那个姓钟的带领西南军破城,苏大人为了我们甘愿自尽,这才是一方父母官,这西南军有什么好的?”
    “陈善就是逆贼,他若当了皇帝,那我们还有好日子过?”
    “西南逆贼欺人太甚……”
    ……
    陷入绝境的愤怒中,百姓对于西南军的憎恶在一点一点滋长,也开始思念起了原先的父母官。
    裴宗之看了女孩子一眼,女孩子没有看他,却仿佛察觉到他的目光一般,微微摇了摇头,道:“我没有以势压人的想法,这一次百姓愤怒我当真什么也没做。是陈善他们放匈奴人入关自己引来的苦果,与我们无关。不过,绝望到不至于,还是有机会的。”女孩子闭了闭眼,再次睁开了眼,扬声喊道,“诸位。”
    “我给你们指一条生路吧!”
    这位大楚的大天师这样说着。
    百姓愕然,不知道是不是火势太大,脸皮有些发烫。
    “可……可我们不是大楚百姓了。”有人颤颤出声,在场的百姓也有一瞬间的茫然,在西南军攻破城门的那一刻,他们是西南的百姓,在被西南军送给匈奴人的时候,他们又成了匈奴人的奴隶,算来算去,似乎都与她无关,与大楚无关。当日她进城时诛杀匈奴武士,已经让他们不能理解了,眼下他们更不能理解了。
    抢走了他们米粮的匈奴人逃命去了,西南军要来杀了他们,最后却是这位大楚的大天师想要给他们一条生路。
    “我们都是汉人,城门被破不是你们的错,是我们没有办法挡住西南军。”女孩子声音轻柔,路杖上的夜灯照在她的脸上,显得愈发柔和。
    是这样么?不是他们的错?不,也许也是有的。那时候西南军在攻城,他们……他们并未理会,反正不管西南军与大楚军,谁赢了都一样,于他们并没有任何关系,至少那时候他们是那么以为的。只是现实恨恨地给了他们一耳光,匈奴人的到来彻底击碎了他们的认知,他们……有些后悔了。
    也许那时候,若是他们也来御敌,结果会不会不同?也许会也许不会,他们不知道。可却明白那样的话,他们就不会如今日这样后悔了。
    女孩子闭上了眼睛:天无绝人之路,生路当然有,她一早便为百姓准备好了一条生路。
    第1029章 偷生
    西门是此时洛城唯一的出口,门外部署的西南军皆睁大眼睛严阵以待,侯爷说过,不能放跑一个人,不管是谁,但凡从此门出来的,皆格杀勿论。
    比起严阵以待的西南军,部署的陈善却闭目不语,这次出来的兵马是他亲自带出来,只要一声令下,根本不需要看就能知道结果。
    哭声、喊叫声从城内传来,西南军没有半分动摇,侯爷的命令,他们只需要执行便是。
    “侯爷,我们有话要说!”
    陈善没有动,弩手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眼前的射程之上。
    不管说什么,这些人都要死。
    人群涌动,隐隐看到举着火把的百姓向这边过来了,最前头的手里抬着米缸护住自己,缓缓向这里走近。涌动的人群中一只野狗冲了出去。
    箭雨密布而下,顷刻间就成了一只刺猬。
    不能……不能再往前了。
    百姓队伍停了下来。
    为首的几个百姓互相推了推,终于有一个人抱着米缸站了出来,上前一步。
    “嘭——”米缸碎裂一地,此时还顾得上什么,那人抓着手里仅存的陶片,大声喊道:“谋杀!是谋杀!”
    “嗖嗖嗖!”箭雨落下,并没有半分质疑,出头的百姓早被吓坏了,这时候哪还顾得上往外跑,疯狂地向人群跑去,口中却大声喊道:“钟将军是被谋杀的,我们都看到了!”
    所过之处是一排排晃动的弩箭,弓弩手并没有停手,他们只知道:射程范围内的一切活物都要射杀!这个命令不死不休,除非……
    “且慢!”声音不大,但是弓弩手们本能的停了下来。
    除非侯爷的命令,现在,侯爷下令了。
    ……
    比起战战兢兢去西城门的百姓与集结人马突围的匈奴人,城中却已人影寥寥。
    有三道人影出现在了城中一座库房之内。
    高瘦的男人不解的看着她:“大天师,这烟花你确定要么?”
    卫瑶卿点头,看了看周围:“四周倒是没有什么房舍,不错啊!”
    那男人嘿嘿笑道:“毕竟烟花炮竹什么的,还是要小心些的。”他是洛城本地的烟花炮竹商贩,这整个洛城的烟花炮竹几乎都是出自他的店铺。
    “那你不错。”卫瑶卿笑着从怀里取出银票递了过去,“这个库房我买了。”
    没有谁跟钱过不去的,男人口中道了声谢喜滋滋的接了过去收了起来,离开时却到底没有忍住问了出来:“大天师,您买那么多烟花干什么?”
    “没办法。”女孩子伸手指了指身后的年轻男人道,“他喜欢看烟花,我能怎么办?”
    这倒是,他想起来之前有人丢火药的时候,这个人就丢了支烟花进去,还被那匈奴人说了一顿,原来是喜欢看烟花啊!他唏嘘了两声,又有些羡慕:“大天师,您这也太宠着他了……”
    想看烟花就买下一仓库的烟花放来玩?他莫名想到了城里说书先生说的什么“烽火戏诸侯”的事,这大天师要是个男的,照这么宠下去,难保不会干出这种事情来。
    不过……他看了眼那男人的相貌,心道:这相貌还真有那资本,难怪大天师如此宠着了。
    感慨了一番自己是没有这靠脸吃饭的本事了,他转身离开了。
    待到那汉子走后,女孩子进了库房,不多时就抱了几捆烟花出来。
    裴宗之俯身好奇的看着她:“这些真的行?比我身上的那一支飞的还高还亮?”
    女孩子拆了几支倒出来看了片刻,道:“试试吧!这里离临鲁关,离我大楚军营都不远,说不准又闲的发慌或者吃饱了撑着没事干拿着千里眼乱看呢?只要有人看到,兴许就会发现陈善到洛城来了。”
    裴宗之嗯了一声,又问:“那要不要飞鸽传书?”
    女孩子手里的动作顿了一顿,看向城门四周上窜的火舌,想了想还是道:“算了吧!火势这么大,我怕飞鸽传书没进来,烤乳鸽倒是做成了……”
    ……
    ……
    “为什么说是谋杀?”巨大的投石车将西城门撞大了好几倍,出口更佳宽广,同时那些排列紧密的一排排弩手也出现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有西南军出列用黄沙开始填埋城头的火,而部署这一切的陈善已经走了进来。
    百姓看着他有些出神。
    原来这个就是陈善啊!年纪大一些的知晓这个人曾是大楚赫赫有名的战神,平过逆乱,立下赫赫战功,更是茶馆酒肆里说书先生与食客口中谈论的英雄。但是做英雄不易,做一辈子的英雄更不易。曾经众人口中的英雄成了争权夺利的逆贼,当然这逆贼势不可挡,已打下大楚的半壁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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