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帧帧的画面里,是他,可他恍惚中又看见了另一个人。
    摄影组的大助说:“这一幕的光线特别好,没糟蹋演员的表演。”
    “嗯,小陆演得不错。”任树见陆文没反应,打了个响指,“小陆,琢磨什么呢?”
    陆文回神:“没什么……我走神了。”
    副导笑道:“干活儿不专心,和叶小武一个样,不过叶杉又演得挺到位的。”
    任树深有同感,但不敢揽功:“一开始差点意思,让我好一通骂。还是瞿编有一套,给小陆讲了讲戏,一次就让他把握住了叶杉的感觉。”
    陆文愣道:“导演,什么讲戏?”
    “这就忘啦?”任树回答,“第14场,你演叶杉的第一场戏。那天拍好几条不过,瞿编不是把你叫办公室去了吗?”
    陆文喃喃道:“可是他……”
    “他什么,训你?打击你?”任树说,“瞿编想教训一个小演员,还用去办公室关上门,给对方留面子?他那是给你教戏,让你体会角色的情绪,明白了吗?”
    陆文两眼发直,攥了满手的面包碎屑。
    瞿燕庭骗他阮风的片酬高,是故意为之?
    瞿燕庭打击他、羞辱他、用身份压制他,都只是在讲戏?
    所以……瞿燕庭根本没有看不起他?
    那团憋了许久,已经沉在肚子里的闷气涌上来,急需喷薄释放,陆文猛地站起来,冲任树嚷嚷道:“怎么不早说啊!”
    刚舒心两天,陆文心里又长痘了。
    从得知讲戏开始,他的心情就复杂起来,想对瞿燕庭说点什么,具体的语言没有组织好,可至少要说一句“谢谢”。
    然而,瞿燕庭忙着和任树交接工作,根本没工夫搭理他。
    两天后,任树去北京了,瞿燕庭全权代工。
    凌晨五点,市区某家私立医院。
    陆文从房车下来,一身病号服,带妆。满脸青紫、血瘀,眉骨上凝着一层厚厚的血痂,额头上有一道逼真的致命性伤口。
    搭电梯到疗养部八楼,门一开,入眼是乱中有序的繁忙。
    饮料机旁边,机械组刚喘口气;休息区坐着十几名群演,有医生有护士;其他演员在走廊候场,陶美帆、阮风、仙琪,街坊四邻全部都在。
    陆文掠过每一个人,至病房门口,透过门上镶嵌的方形玻璃看见满屋子人,然后捕捉到他这两天一直惦记的那一位。
    用“惦记”可能黏糊了点,但他的语文水平找不出更恰当的词。
    陆文敲敲门,得到首肯推门进去。
    病房是浅色调的,瞿燕庭立在床尾的移动桌前写字,背很直,穿着来重庆那天的燕麦色亚麻衬衫。
    他代替任树的职责,落实到拍摄上,从画面构图到场面调度,再到空间营造,全部需要他来把关。
    余光里的轮廓太高大,瞿燕庭斜掀眼帘,对上陆文惨不忍睹的样子。
    执行导演叫康大宁,说:“过戏,摄影机试走位。”
    瞿燕庭收回视线:“1号镜头上柔光屏,然后开低挂模式。”
    陆文脱鞋上床,躺平闭上眼,听见各就各位的脚步声,门开了,其他演员陆续进来。
    房中的气味混乱融合,男女演员的香水味,有花香型,刺柏的皮革香型,以及病房本身的消毒水气味。
    忽的,鼻息间闯入一味清冽,是若有似无的须后水的味道。陆文睁开眼,瞿燕庭走来床边,拿床头柜上的工作台本。
    他巴巴地瞧着对方,许久没叫,犹豫要不要叫一声“瞿老师”。
    瞿燕庭居高临下地俯视,没空打招呼,捏起被角往陆文的脑袋上一蒙,隔着一层棉布叮嘱“别乱动”。
    陆文的声音闷在下头:“万一我忍不住呢?”
    脑袋一痛,瞿燕庭用本子敲了他一下,吓唬他,开一针安定预备着,随时给他注射/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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