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0,桃源街444号。
    桃源街属于发展落后的老城区,其中不少房屋都已经遭到废弃。即使有少数几家亮着灯火,也是微弱又黯淡,映出周遭乌黑的水管、生锈的钢筋与地面脏污的水渍。
    444号是一栋西洋风格的私人小别墅,外墙斑驳,在光阴打磨下凝结成大小不一的粉块;铁制大门上生了层层锈迹,虽然门户大开,从外看去却是漆黑一片,望不见丝毫人影。
    看来有关“都市传说之夜”的传闻的确很有名气,还没到六点钟,街道上就已经聚集了成群结队的灵异爱好者,远远超出参赛人数。
    ……比赛应该不会在这么多人的围观下进行吧?
    林妧四处张望一番却并未发现异常,只好护住口袋里的邀请函,一言不发地踏入别墅。
    就在她双脚踏进门槛里时,原本漆黑一片的视野忽然被点亮——
    跟在她身旁身后看热闹的吃瓜群众刹那间全部消失踪影,偌大厅堂不复昏暗破败,亮起橙黄色的温暖光线。
    一尘不染的大理石地板显然在不久前被清洁打扫过,墙壁光鲜纯白,不见丁点污渍。大厅中央拜访着一张长桌,已经有不少人安静落座,在她进屋时不约而同地抬头看过来。
    林妧心头一动,回头望去。
    桃源街虽然还在,喧闹嘈杂的人群却纷纷不见踪影,原本敞亮的街灯尽数熄灭,衬出几分幽异森然。屋内屋外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番光景,他们应该被带到了另外一个空间。
    至于媒介,大概率是口袋里的邀请函。
    “您好,欢迎参加都市传说之夜,我是主办方怪谈协会的成员。”身着黑色西装、脸部被白色面具遮挡的男人迎到她身边,彬彬有礼地开口,“您的序号是12,请按照号码入座。在比赛期间,请不要与其他选手进行任何交谈,否则将被视为放弃参赛资格。”
    林妧乖巧点头,跟随男人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好。
    坐在她身边的,分别是个身穿泛白校服的少年和身材高挑壮硕的青年男子。围坐在长桌旁的人们年龄、身份各异,除去林妧之外,清一色地脸颊苍白、浑身颤抖,眼底被惊惧与困惑全然占据,仔细看去,还有一丝势如破竹的希冀。
    十三人中只有一名幸存者,他们都在赌。
    赌他们的命,还有那一百万。
    与瑟瑟发抖的参赛者相比,怪谈协会的成员要显得从容许多。
    他们身高相仿、身材瘦削,再加上穿着同样的西装和白色面具,看上去仿佛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
    长桌旁的空隙逐渐被后来者填满,眼看厅堂里的时针不偏不倚指到数字“6”,在场所有人都在同一时间屏住呼吸。
    一道高挑黑影从位于视觉死角的角落里走出来,视线冷冷扫过在做所有人,声线也冰冷得毫无起伏:“比赛开始。”
    和其他协会成员不同,这个年轻男人并没有穿西服戴面具。
    他身着一件简单利落的黑色连帽衫,兜帽上扣,遮掩住后脑勺与额头。白色口罩将他的下半张脸全然挡住,只露出一双深沉的纯黑眼眸,因为毫无情绪波动,淡漠得让人想起死水无澜的沼泽。
    身旁的西服男低低应了声:“明白,会长。”
    接下来就是分发纸张和中性笔,再由每名参赛者写下怪谈故事的环节。
    白纸的沙沙声响在寂静夜色里显得格外突兀,大多数人紧张得连笔都险些拿不稳,只有林妧悠哉抬头,兴致盎然地打量角落里的协会会长。
    对方很快察觉到她的视线,投来冷冰冰的眼刀。
    看上去好凶的样子。
    不知想到什么,她笑眯眯地把中性笔在指尖打了个转,很是大胆地朝他挥了挥手。
    她的怪谈,已经成型了。
    如果把这次比赛比喻成一场考试,林妧一定是其中学习最差的那个。
    别人还在抓耳挠腮地奋笔疾书,她大笔一挥,不到十分钟就写完了整个故事。规定写作时间长达一个钟头,在剩下的五十分钟里,她除了无所事事地小憩,就是用意味不明的眼神与怪谈协会会长遥遥对视。
    整个就一混世魔王,考场气氛破坏者。
    终于等到比赛结束,协会成员有条不紊地把纸张一一收走,一个接一个走进角落里的房间,最后离开的那位仍然保持着温文尔雅的风度:“我们将在房间里评选出最出色的故事,请各位耐心等待。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诸位参赛者可以自由交谈,祝大家度过愉快的都市传说之夜。再见。”
    恐怕他心里想的不是“再见”,而是“永别啦你们这群傻○”。
    男人说完便转身离去,当那扇门紧紧关上时,林妧能感觉到身边所有人都如释重负地深深吐了口气。
    “那个,”坐在中央的眼镜男颤巍巍开口,“除了获奖的人,其他人真的、真的会死吗?”
    没有人回应他。
    厅堂里弥漫着死一般的沉寂,每个人的脸上都蒙上一层黯淡死灰。
    他们默默祈祷自己能成为最后的幸存者,以此为代价,身边的所有人都必须成为注定炮灰的垫脚石——
    与另外十二个人以命相博,是每个参赛者在报名时就已经做好的觉悟。
    怪谈协会许久没有走出房门,眼看时间一点点流逝而过,终于有人耐不住无聊,与身边的人聊起自己写的怪谈故事。
    商业互吹不绝于耳,林妧听了都觉得尴尬。
    “这是只有天才才能想到的故事啊!主人公真是可怜,遇上这样的东西,哪里还有活路可言呢!”
    “我的天啊,这文笔、这构思!你不应该写都市怪谈,去尝试一下主流文学奖吧!书名我都帮你想好了,就叫《无人生还:永生无法逃脱的梦魇》。”
    林妧:……
    如果他们知道,这些“永生无法逃离”、“完全没有活路可言”的鬼故事都将一一应验在自己身上,大概就会停止吹彩虹屁,而是把写出这种东西的对方痛扁一顿吧。
    时钟上的秒针不停地滴滴答答,到了7:30。
    清脆的咔擦声突然自墙面响起,瞬间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钟面上拱门形状的木板应声弹开,一只陶瓷鸟从其中探出身子。
    冰冷机械音回荡于室内角落,每个字都清晰划过耳膜:“叮咚叮咚,比赛正式开始!在接下来的时间里,由各位参赛者写下的传说将一一登场,无差别进行攻击。诸位可以离开这栋房屋自由活动,只有活到最后,才能成为本场比赛唯一的胜利者。比赛期间允许自由发挥,唯有一条规则限制:参赛者之间不得彼此伤害,违规将予以抹杀处分。为了一百万元奖金,请大家好好活下去,度过一个愉快的都市传说之夜吧!”
    为了一百万元奖金,愉快的都市传说之夜。
    它把这几个字咬得格外重,语气间全是毫无遮掩讽刺。
    此话一出,上一秒还在互相吹捧“故事惊悚又精彩”的人们不约而同冷下脸,用了不少脑细胞才把这段话消化完毕。
    都市传说……都成真了?
    这和说好的剧本完全不一样啊。
    “骗人的吧!”之前最先开口说话的眼镜男满脸不敢置信,“这、这怎么可能,这是不科学的灵异事件!”
    “怪谈协会本身不就是个都市传说吗?”有人颤抖着声音反驳他,“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发现,自从踏进这间房子,街道上的景象就完全变了个样,除了我们,所有人都不见了——打从一开始,我们就已经陷入超自然事件里了!”
    所有人闻言望向门外,昏黑的街道伸手不见五指,没有丝毫人影出现在视野中,而在他们走进444号房屋前,分明是人声鼎沸、围满吃瓜群众的。
    “所以说……”一分钟前还在和别人相互吹捧的女人颤抖不已地捂住脸,“之前参加比赛的那些人,都是死在自己写的都市传说手上?”
    她停顿一会儿,面目狰狞地抬头看向身边的人:“你为什么要把怪谈设定成死局,这让我们怎么活,啊?”
    对方不甘示弱:“你也写了个团灭的结局啊!就不能多点关心多点爱吗?不能遵循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吗?毒妇!”
    大厅里顿时乱作一团。
    为了赢得比赛胜利,参赛者们都费尽心思写下自己所知道的最为怪异恐怖的故事,每一个都危机四伏、杀意重重,不杀死主人公誓不罢休。
    而现在,由自己亲手写下的怪物,居然要反过来对付创作者本人。
    不可能活下去。
    他们都是普普通通的人类,绝对、绝对没有任何生存的希望。
    想起自己费尽心血想出的都市传说,厅堂里一片哀声哭嚎,唯有林妧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看一眼挂在墙壁上的时钟。
    她写下的怪谈,究竟什么时候会出现呢?
    *
    阴暗狭小的空间里,戴着月白色面具的人们一一看过手中纸张。
    他们的脊背挺直得几近僵硬,动作也如同刻板的木偶人,呆滞却行云流水毫无停顿,纯白面具被昏黄灯光映出几分橘红,更显得诡异莫名。
    一切都波澜不惊,直到会员们看见某一张纸,整只手臂都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编号12,他们对此颇有印象,作者是个不怕死的漂亮小姑娘。
    【我叫林妧。
    7月10日夜里,我前往歧川市桃源街444号参加都市传说之夜,并根据主办方的要求,和其他十二名参与者每人写下一个都市传说。
    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事情开始失控了——
    被记录在纸张上的都市传说居然一个接一个应验,犹如鬼魅死死缠在我们身边。怎样才能活着逃出这场炼狱,是每个人都迫切想要知道的答案。】
    看到这里,一切似乎都还比较正常。
    但只要视线再往下挪一点点,就能把人震惊得脸部疯狂抽搐。
    【最让我感到苦恼的是,怪谈协会会长居然对我一见钟情!
    为了不让我受伤,他一直心甘情愿地陪在我身边,哪怕浑身是伤、浴血厮杀,也努力不让都市传说里的怪物伤我分毫。
    那个戴着兜帽和口罩的男人神秘、狠决又冷漠,我逃,他追,我插翅难飞。禁忌的夜,他在百鬼夜行中展开一段旷世求爱,以生命为筹码,只想博取我微微一笑。
    他虽然不是人类,却称得上是全世界质量最好的备胎,随叫随到的工具人。我不知道会长的真实身份,更猜不透他身后的怪谈协会究竟是个怎样的组织,唯一可以确定的事实是,他爱我爱得快要疯掉。
    以上就是我分享给大家的怪谈,名为“爱我成痴的怪谈协会会长”。
    他为什么那样爱我,至今仍然是个未解之谜。】
    这。他。妈。什。么。鬼。
    这是一个小姑娘能写出来的东西吗?得有多厚的脸皮才敢写出这种故事啊?那女孩就是来砸场子的吧?
    虽然会长的确腿长腰细脸蛋好,被异性盯上是很正常的事情,但她也不能这么玩啊啊啊!生死攸关的环节还要幻想被靓仔追求,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恋爱脑的女人啊喂!
    这谁受得了,其他人都认认真真地在讲恐怖怪谈故事,到林妧这儿完完全全变成了男主人公单方面痴汉舔狗的女性向意淫作品。
    更加恬不知耻的是,她居然厚着脸皮直接点明,会长就是个备胎工具人。
    什么叫开幕雷击。
    这就叫开幕雷击,还是天打五雷轰的那种。
    怪谈协会会员们都露出了一言难尽的复杂表情。
    按照协会传统,不管纸条上写着怎样的故事,他们都必须巨细无遗、一板一眼地将其具象化,比如兰若寺里倾国倾城的聂小倩、相貌怪异的史前巨兽和其它许许多多匪夷所思的都市传说。
    如果不把这张纸条上的事情实现,就彻底违反了既定的游戏规则;可一旦真按照这女人写的内容发展……
    苍天啊,他们本来想取她性命,结果人没碰着,就先把自个儿会长给搭进去了。
    一想到自家人狠话不多的会长大人为那个恋爱脑的白痴女人出生入死、化身绝世舔狗的场面……
    呜呜呜不要啊,他们的会长脏了!
    “会、会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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