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她指着银九,还没说完又被楼月生截去话头。
    他煞有介事地说道:“来到银公馆便会被公馆庇护,像这里的低等邪物根本就进不去,我还能教你术法。”
    此时,她头上那一团厚厚的流海已经湿透了,如同一张打湿的黑布紧紧贴在脑门上,有些滑稽,可是瞪大的眼睛却异常干净。
    楼月生又看了看银九,“怎么?你更想到九爷身边?他可不如我这般怜香惜玉呢。”
    杜泉笑了笑,说:“我……太笨了,怕学不……会。”
    “这算什么,勤能补拙,银九爷面上虽冷,可他最是宽厚大量不计较,你不用害怕,银公馆不是什么狼窝,我们也不会伤你。恶咒难缠,即便九爷也得花些时日才能祛除。只要你在银公馆,那些邪祟就不敢来找你了。”楼月生凑过来拍了拍她的肩,温和的劝说着。
    杜泉还从没见过这么有耐心和她说话的人,心中竟因为自己的笨拙而感到惭愧于是暗暗深吸口气,鼓足勇气张了嘴,唇上的干皮粘的太紧,一说话就渗出血来,她不在意的舔了舔,低声说:“你……你们真……是好人,谢谢。”
    头顶被摸了摸,她迅速往后退了两步躲开,随后又怕对面的人误会,连忙指了指自己油乎乎的头发,说:“脏。”
    楼月生眼神闪了闪,看了眼她腕上露出来的红绳,十分感兴趣地问:“这绳子很别致,哪里买的。”
    杜泉见他盯着,就举高了些,还献宝似的把自己心爱的红绳露出来,略微腼腆的说:“阿……阿婆给的,不……是买。”
    “手真巧。”他的睫毛扇子似的煽动了一下,抬手摸了摸上面的小银鱼,夸赞了一句。
    此时镜面忽然振动,一股腥臭味传出,楼月生淡声道:“转身,别看。”
    杜泉忙跑到银九身侧,捂着耳朵蹲在一盆枯树后,一阵嚎叫响起,银九甩出一团红色的雾,那雾碰到黄色的线便燃了起来。火灭后,味道便消失了,杜泉冒出头,就见墙上空空,镜子不见了。
    “如何,戏法好看么?”楼月生笑着问了一句。
    杜泉点点头,就见楼月生拎着那块红布,装进柜台上的箱子里,里头冒着寒气,关上后所有的声音和气味便消失了。她有点不敢信,镜子就这样被收到里面?
    楼月生提着箱子走过来,微微俯身看着她说道:“好,既然你也不反对,从今日起你便入银公馆做事吧。付你每月三十块的月钱,包吃包住。”
    这么多!
    杜泉抿了抿唇探究的看向楼月生,却只看到一双含笑的眸子,而一旁的银九面色淡淡,根本不在意他们说了什么。
    她一向最懂得趋利避害,深知强者面前只有委曲求全才能活下去。经过今日的事,她也知道银家不简单,不但财力雄厚且能驱魔降鬼,阴阳两道都有地位,所以,去与不去其实根本由不得她。于是摇摇头,认真道:“不用……这么多。”
    “放心,银九爷有钱,多少都支得起,是吧,银老板?”
    银九冷冷看着他们说了两个字:“无聊。”
    杜泉连忙上前,认真地保证道:“再苦的……活我也能干,九爷,我以后……一定会认认……真真干……活的。”
    “小尾巴,你就不问问我让你去干什么?就不怕我把你骗走卖了?”楼月生从兜里掏出一个小铁盒子,磕出雪茄,用火柴点燃,抽了一口缓缓吐出,烟雾缭绕中他的眼中似乎有亮光闪过。
    杜泉垂眼避开他的视线,挠了挠头发,不好意思的瞥了银九一眼,十分诚恳的说:“卖我怕……怕是还得贴钱,老……老板,您长得这么……好看,心眼儿肯定也……好。”
    “咳咳咳……谢谢你的夸赞……咳。”楼月生夸张地咳嗽起来,随后笑着回了一句。
    此时老旧的时钟又魂光返照地响了几下,银九掏出怀表看了一眼,催促道:“天快亮了,走吧。”
    楼月生看了看天色,指着外头说:“小尾巴,你是在这里住一夜,还是跟我们回去?”
    “我……不不……”
    “怎么,你要在此过夜?”
    “……不敢,我不敢。”杜泉结结巴巴说完倒是把楼月生逗得笑了起来,于是也跟着呵呵傻笑。
    银九懒得听他们啰嗦,大步出了门,沉着脸立在檐下,杜泉跟着楼月生小跑着离了那铺子老远站在。就见银九一直拿在手上的那把红伞忽然快速旋转,从扇柄冒出一股红蛇般的雾,盘旋在成衣铺上,“轰”红雾越凝越大,最后像撑破了一样炸裂,落下火星将房屋罩住,只一个瞬间那铺子便好似被炮轰了似的坍塌成废墟。
    第九章
    红的火好似昙花一现,瞬间炸裂又骤然消散,半分灰尘都不起。楼月生笑着打了一个响指,称赞:“好手笔。”
    杜泉连忙附和,也拍了拍手掌。
    银九用看智障的眼神冷冷瞥了他们一眼便走到一辆黑色轿车旁,那个叫做陈璜的少年上前打开车门,随后两人便坐车离去。
    楼月生无所谓地耸耸肩招呼道:“小尾巴,走吧。”
    杜泉因为方才的赤色火焰被惊得走了神,她依稀记得,自己从黑洞中被拖出来时便看到渔村方向是漫天红光,那吞天噬地的赤焰和银九施展出来的神技如出一辙。
    而婆婆和一些村民就是那场灾祸中失踪的……
    难道,银九之前去袭击了村子?为什么?
    肩上被推了推,杜泉连忙回神。
    楼月生笑了笑,指着不远处的轿车说:“欢迎,杜泉。”
    “多谢。”
    他从出现开始便一直明媚热情,杜泉庆幸自己不用应付银九那样冷冰冰的人,鞠了一躬后跟着走过去。
    车子崭新漂亮,静静地停在那儿,像是古时候豪门家的良驹,她总觉得自己的寒酸会惊动这件宝贵东西,于是攥紧包裹,一直没动。
    “怎么?”
    楼月生开车门时回头看了她一眼,杜泉低头看了看自己衣服,“我这……衣服脏。”
    “放心,陈璜很宝贝他的车,自己会洗的,你不用管。”说完怕她不自在,抬起叫就在垫子上踏了一脚。又从她手里拽出包袱放到了副驾驶位置上。
    “反正也脏了,走吧。”
    杜泉不好再矫情,钻进去便轻轻坐在车座前半部。
    楼月生侧身越过她关好门后,温声道:“小尾巴,你生下来就是结巴?”
    “好像……不是。”
    “好像?”
    杜泉摸了摸嗓子,记得小时候她还跟着阿婆唱歌,那时候她还是个声音清脆的小姑娘,村长还说她是“云雀”,说那种鸟儿声音好听极了。
    可她自从洞里出来后就变成结巴,五年不说话,再说时竟忘了怎么开口……
    她点点头,“忘……记了。”
    “别怕,在银公馆你不必拘谨。银九爷面热……最是温和不过的人,日后你便知道了。”
    杜泉点点头,银九凶名在外,冷酷不近人情她可是领教过的,“温和”这两个字,似乎跟他就沾不上边。
    可她总不能当着楼月生的面胡乱说话,于是挂起傻笑“呵呵”两声,又说:“我知道了。”
    “乖,给你吃糖。”楼月生从裤兜里摸出一把糖果递过来,杜泉连忙接过。
    这个人和银九还真是不一样呢……
    杜泉没吃过这么高级的糖果,剥开吃了一块,橘子味在狭小的车内散开,酸酸甜甜的口感十分好吃,她轻轻含在嘴里,生怕吐沫太多把糖化掉。慢慢的,她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下来了。
    轿车经过天桥之后便是公租界境内,这条桥梁两边像是链接着两个世界,那头是金玉堆砌的欲望之城,而他们身后就是腐朽破旧的老街小巷。杜泉看着窗外高高牌楼,仿佛进了一张大口,日后就再也出不来了。
    进到城内,到处是高耸的洋楼,闪耀的霓虹灯,来来往往的汽车还有整洁宽敞的街面,处处洋溢着富足奢靡。
    杜泉拘谨地拉着扶手,看着镜子上照出自己的样貌,她不禁在想,分明才活了十六年,为什么会有种过了好几世的感觉呢?
    司机十分贴心地将车窗打开,杜泉探头看着沿路风景,墨河支流在城内盘恒,夜晚的水面波光粼粼,像是藏了什么珠宝似的。看了会儿,她又回头去看楼月生,就见他点了一支雪茄,正靠着车被闭目养神,偶尔抽上一口,大半都被风吹的燃着了。
    对于这个人,她心中有疑问也有戒备,他像是特意订做了一张笑脸,将所有心绪都掩藏下去,这么说,倒是和她一样。她是被逼的,而他呢,是为了掩盖什么。
    她一路上千头万绪,用自己最快的速度消化这些日子变故。她告诫自己不要不甘心,定要坚强,要好好地奉承这些人,阿婆和村民或许和他们有关联。
    所有的心绪都在车子停下时被她收了起来,挂起笑脸,亦步亦趋地跟着白衣裳的楼月生。
    外头下起了小雨,他撑起一柄白色的伞,绅士地给她头顶遮了雨,带她进了院。一路上不但低声嘱咐她小心,还替她拎着大包,这样天身戒备又初来乍到的杜泉十分别扭。
    银九他们先到,此时已经回了书房。
    杜泉再次踏入归墟院,恍惚感慨,仰头望着三楼的窗户,叹了口气。
    “哎!小心!”楼月生忽然惊叫。
    随后迅速向旁侧挪开,杜泉正吃惊他的速度,就听着身侧“呼噜呼噜”一声低吼,肩上一重就被大黑狗“阿铁”摁在地上,脸上手上被舔得湿哒哒。
    “阿铁。”
    她知道这狗也没恶意,就没喊叫,而是用手顺着他的毛,让它冷静。
    楼月生浑身雪白,怕狗弄脏他的衣服,已经大步退到了楼梯上,见状弯下腰看了他们一眼,笑着训斥:“阿铁!小姑娘都被你吓坏了。”
    那狗很有灵性,“啊呜”一声,用大头顶了顶杜泉的手就缓缓移开了。
    杜泉含了一嘴狗毛,撑着胳膊起来,扭头就看见阿铁耳朵忽然立起来,猛地扑向门外,没一会儿便叼着那只成衣铺门口的流浪猫跑进来了,杜泉惊了一下,赶紧扑过去把猫救下来。
    “猫狗……一家亲……别咬它。”
    她搂着那只猫,往后退了好几步,认真地劝说那只半人高的大狗。
    楼月生看着底下的几个傻憨,收起雨伞甩了甩,哈哈大笑,指着她乐不可支道:“快上来吧,别让你的大老板等着。”
    杜泉瞥见他步履轻快地上了楼梯也跟了上去,这阴沉沉的院子,还真是可怕,夜里就更吓人。
    楼月生径直进了银九那间书房,杜泉犹豫着要不要跟进去,刚提起脚要跨进门,就被斜里出来的陈璜一把揪住后领。
    他一手端着茶盘,一手恨不得勒断她的脖子,冷声警告道:“九爷书房,无令不得入内,你算……”
    “小尾巴,快进来。”
    楼月生的声音一响这陈璜就拧了眉,那川字就像是被刀刻上去的,小小年纪显得分外阴沉。他有些不解地盯着杜泉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最后“哼”了一声松开手,端着木盘不知去了哪里。
    杜泉撇撇嘴,心想自己又不是来抢饭碗的,至于么?而且,银公馆每天三顿都是给人吃□□么?为什么一个两个都爱绷着脸冷声冷气,简直莫名其妙。
    她揉了揉被陈璜拽疼的脖子,见那小阎王走远才推开门进去,地上的木地板被擦得干干净净,整个屋子里都散发着一股清香,和银九身上一样。
    也不知是他染了屋子,还是屋子熏了他。
    “小尾巴,过来。”楼月生又喊了一声。
    “是,来了。”
    她像个小学生一样挺直了腰喊了一句,使劲在门口搓了搓脚底的泥才走进去。银九端坐在桌前不知写着什么东西,楼月生此时已经脱了西服外套,精干的马甲,衬衣整整齐扣着,显出他的细腰和长腿,十分养眼。他立在一旁的书架前随手翻看,姿态悠然。
    杜泉恭敬行了一礼,就垂眼看向地板。
    楼月生哗啦哗啦翻着书,温和带笑的声音响起,说:“从今天起,你便是这银公馆的二管家,龙海市最年轻貌美的女管家,平日自己寻些事做做,公馆内随你走动,想出门便来同银九请示,他若点头你便出去,咱们这里没什么规矩。”
    那双漂亮的眼睛紧紧盯着她,虽笑着却让她绷直了后背,此时的楼月生与方才判若两人,好似一个久居上位的王者,眼神锐利而沉重。
    只是她一来就做“管家”这真的合适么?银家任职是不是太随便了?
    她沉默了片刻,不确定地说:”我只会做些……苦工,管不了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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