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赵鸾沅身子慢慢直起,招侍女去备好水,又让许致淳自己去药池,他不乐,拧眉说不想一个人去。
    赵鸾沅让他听话。
    许致淳躺在罗汉床上不理她,背对她道:“你不陪我,我不去。”
    屋内的侍女都被许致淳赶了出去,赵鸾沅心知许致淳是在闹脾气。
    他父母双亡,亲缘不近,将她当做唯一的家人,在她面前总是亲昵任性一些,她也不想让他太失落,总不忍说他。
    赵鸾沅腰侧的血微凝在罗衫上,她看了一眼,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了许致淳小时候。
    许致淳有怪癖,不像别人样要什么贵重的好东西,但很喜欢收集有关她的小东西。
    他那时还小,连话都说不清,他母亲没教过道理,但他大抵也知道不能白要,只敢趁着自己掉牙时拿小白牙同她换,脸涨得通红,眼睛微润,眼巴巴看着妆奁上的发簪。
    赵鸾沅的侍女都是精挑细选上来的,会伺候人,嘴巴紧,不会说些不该说的话,不像外边那样手脚不干净。
    但私下说些小话的事却也曾发生过,譬如侍女们对许致淳在赵家久居一事颇为不满,当年退亲一事还有人经历过。让侍女说赵鸾沅,她们不敢,便只能说几句许致淳和他母亲。
    她们说他不知天高地厚,把没用的东西当宝贝,竟也敢去换赵鸾沅无价的玉簪,同他没脸没皮的母亲一样,净会添麻烦。
    没人听见也罢,但就是这么巧,赵鸾沅遇上了。
    背后嚼舌根无论在哪都上不了台面,管事管教不严,领了罚,那两名侍女关了三个月禁闭,以儆效尤,无人敢再犯。
    许致淳那时候小小一团,懵懵懂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赵鸾沅更宠他了,高兴得不得了。他不知道如果不是她的缘故,他一家也不用变成那样。
    赵鸾沅对他到底只有心软二字,她慢步坐在他身边,纤直的身体轻俯下,手微搭在他肩膀上,看他的脸,温声问他:“难不成真的在生姐姐气?”
    许致淳不说话,但转了身子抱住她的腰,赵鸾沅失笑道:“今年多大了?连沐浴都要我陪?”
    绮南比他小两岁都没这样过。
    “又不耽误姐姐时间,”许致淳拉她长直的黑发,倒没用力气,“陪陪我。”
    他是拗性子,都是赵鸾沅宠出来的。侍女轻掀帘走进来,行礼道:“家主,水备好了。”
    绣淡色幽兰的帷幔垂落置地,屋内的檀木灯透淡淡的暖意,赵鸾沅抬头轻道:“沏壶淡茶进药池。”
    侍女应是,退了下去。
    赵鸾沅腰间的手臂更紧了些,她低头轻轻拍了拍他的手,道:“今天凉,去去寒气。”
    许致淳黏赵鸾沅的事谁都知道,但他时常夜晚偷进她屋,这没几个人知晓。院外是赵氏一族最厉害的侍卫,屋里是嘴巴极严的侍女,谁都不可能对旁人说起赵鸾沅的私事。
    许致淳从小就缠着赵鸾沅,没做过出格的事,都习以为常,便没人意识到他长大了。
    赵鸾沅始终没法拒绝他,这也不是第一次,她以前还同他共浴过。
    赵氏主府得天独厚,灵气浑然若地生,药池有半室之大,水引自清透后山天泉,无根灵草稳稳不动,吸尽污浊,灵气波动,温暖的药香飘散四周。
    四周垂飘扬的轻纱薄幔,一人高的紫檀木灯柱长直,顶头香木如青莲,中心放温润的夜明珠,柱脚入地,细致清晰刻如意纹,分八角摆放。
    许致淳没让侍女留下伺候,这里只留了他和赵鸾沅。
    一张豪贵美人榻摆在一旁,红木方桌盛清茶,底下铺带绒的干净厚毯,隔扇纱窗屏风遮住水汽和视线,只隐隐看清人影。
    赵鸾沅躺在美人椅上,纤指轻翻手中的书,她手微攥成拳,放在嘴边,打了个无声哈欠。
    今天事务颇多,她失了滴心头血,身子不像以前那样熬得住,现在已经有了些困意。
    池中传来的水声荡|漾,慢慢往赵鸾沅这边靠近。
    许致淳站在药池边,他肩胛骨处有个小小的红色胎记,有劲的双臂交叠搭在大理石上,好像能透过这屏风看见她。
    他问了一句:“你总这样宠我,日后我性子顽劣,不小心做了坏事怎么办?”
    赵鸾沅累了,眼眸闭起小憩,应道:“既然知道是坏事,不做便行。”
    许致淳想了想:“当是好事。”
    “想做什么好事?”她闭眸轻轻问,头枕靠美人榻上的木枕,倦意浓浓。
    许致淳慢慢站直起来,他低头看一眼自己掌心,伤处已经完好如初。今日灵力如此充沛,让他用于抑制伤口恢复的灵力都没了作用。
    升起的热气遇见他身体,凝成水珠,又顺着结实微宽的背脊,缓缓流下,他开口道:“我不告诉你。”
    赵鸾沅没多问,只轻声道:“日后注意些就行。”
    她的声音明显听得出敷衍之意,是真的累了,许致淳便没再闹她。他的视线安安静静看着她,耳边似乎能听清她轻缓的呼吸。
    侍女在外侯着。
    许致淳走上池中台阶,出了药池,淡淡的水波轻轻向池|壁荡漾。
    灵力烘干水汽,他随手从花梨木架子上扯下衣衫,穿在身上,又系了腰带,没发出一点的声响。
    她睫毛卷长,身子轻卧在美人榻上,纤细的手中拿本无字书,半落在胸口。
    许致淳微俯身下去,大手挽进她的腿弯,将她抱了起来。
    赵鸾沅倏地惊醒,柔白的手突然按住他胸口。
    许致淳身上有淡淡的药香味,同赵鸾沅身上的很像,他似乎不觉得自己打扰了她,还皱眉道:“你不是困了吗?快些睡觉,我又不是抱不起你。”
    赵鸾沅的手轻轻放回平坦的腹间,袖口间绣玉白锦花。她听他幼稚的语气,倒是微松了口气,安心闭眸轻靠他。方才在蘅岚山的那种紧绷感觉再次出现,直觉先一步给出了预警。
    接二连三出现这种感觉,自然不会是她的错觉——这孩子确实是缠人些,但性子一直很好,约摸是没控制住外|泄的灵力,加上她现在没太大的自保能力,便觉得攻击性强了些。
    她很快睡了过去,缩在许致淳怀里。许致淳双臂有力,稳护住她,轻纱轻轻随流转的灵力摆动,地上铺着干净绒毯,赵鸾沅这里总比别的地方暖和。
    几个侍女候在药池门两侧,见许致淳抱着赵鸾沅出来,忙跟在他后面,刚要开口让他去小隔间时,突然立在了原地,无法行动。
    许致淳的脚步走得很稳,身量比刚来时高了许多。
    他这张脸很干净,一看就是被赵鸾沅保护得很好,眸中甚至还有些没被外界侵染的稚气。
    赵鸾沅确实对他用了很多心思,从未亏待。
    他怀里的人睡得熟,没察觉到半点异动,月光透出云层,枝杈间的叶片随风摩挲。
    天上的圆月蒙上一层暗淡不详的血色,隐入乌云之中,许致淳有所察觉,抬头看了一眼,又慢慢收回视线。
    魔族之所以为魔族,并不是没有原因。
    多疑的暴戾,狠毒的嗜杀,强烈的欲性,没有一种能克制住,许致淳也不例外。
    没人比他更了解现世的魔族,指的是谁。
    隔扇镂雕缠枝纹,小门敞开,门槛下的台阶是大理石所造,药池离屋子仅隔条十几步的无人小道。
    红木圆桌上的铺红桌垫坠流苏,紫檀木四角曲圆椅摆在圆桌旁,帷幔用金钩挂起,月色透过窗牖,照在小几的珊瑚盆景上。
    柔软的床榻轻轻下陷,赵鸾沅微微清醒了些。许致淳半跪在床榻上,捏她的耳垂,取下那只红色耳坠,放在一旁,他面庞是少年独有的清隽干净,认认真真,让人很难往别的方面想。
    幔帐顶端垂挂流苏,锦被柔软,赵鸾沅倦道:“我明晚可能要出去,不用过来等我。”
    许致淳动作一顿:“你又去哪?”
    赵鸾沅闭眸,如扇睫毛纤长,只告诉他:“办件小事。”
    许致淳单手撑在她耳边,眸眼望她,又抬手轻轻取下莹透的玉簪,握在手心问:“凤凰阁?”
    赵鸾沅缓缓睁开眼睛,与他眸子相对。他经常只听一些轻微风吹草动就能反推出她想干什么,聪明过头,并不奇怪,但这件事她只和危长老谈过。
    以许致淳现在的灵力,没可能听到他们的话。
    “谁对你说的?”
    “小厮遇见你的医女备多余的药,但我打听过,你这个月不用外出,医女不可能动你的药,换言之你要出去。”他想了想,“可出远地的舆架没在准备,打算出去的护卫似乎也少了些,我以前去过凤凰阁,你是去做什么?”
    赵鸾沅在外歇脚的地方多,凤凰阁是最隐蔽的,赵家都没几个人知道。许致淳说自己去过,是因为他母亲当初就把他送到了凤凰阁。
    “你倒是会猜。”赵鸾沅没反驳,她轻握他刚受伤的手,见没了疤痕,又抬眸看他,“你明天去大阁主那一趟,为我取件东西。”
    她只是约个朋友谈许致淳的私事,拿些东西,不想让他跟着过去。
    “不去,我明天也有事,不想去大阁主那里。”
    赵绮南在大阁主那住,许致淳不想见到和赵绮南相关的东西,便很少去与横山。
    “凤凰阁没什么好玩的,别乱闯,”赵鸾沅松开他的手,闭上眼睛轻道,“你和绮南别总闹得那么僵硬,他现在不在府上,去一趟不妨事,你以后如果不想回本家,总得有人庇护你。”
    赵鸾沅了解他性子,凤凰阁在隐秘的山林中,四处是茂盛清幽的高树,空气清新干净。这是赵家的地盘,禁制极多,即便是通晓奇行之术,也不一定进得来,因此受伤不值得。
    她对这两个孩子是最心软的,见不得谁伤到了,赵绮南外出,除了两个保护的修士外,还有私下的暗探,只是没让他发现。
    许致淳开口道:“你照顾我一辈子就行了,我又不会让你出事。”
    “傻孩子。”
    她的声音慢慢小了,许致淳的大手轻轻放在赵鸾沅皙白的脸上,带有薄茧的指腹摸了摸她好看的眼角,没再继续说话吵她。
    作者有话要说:男主为什么叫女主姐姐——他小时候自己叫的,纠正不回来,这孩子没有道德伦理观
    第10章
    赵鸾沅昨夜在书房同大阁主议事,那时便猜到许致淳想跟着她。
    她让大阁主派人来领许致淳过去,起来时也没打算叫醒他。
    他昨夜又给她输了灵力,赵鸾沅半夜热得醒来时,他还没睡,轻盈的幔帐内混着淡淡的甜腻,她脑子有些晕眩,身子却被按得舒服极了。
    侍女没像以前样被立在门外动弹不了,她们早早候在门外,等赵鸾沅唤人进去。
    昨晚的定身术一刻钟便自动解了——赵鸾沅身子前些日子才有损,许致淳不想让她把灵力耗在这种小事上。
    那时屋中的门已关,灯都熄了几盏,侍女们也不好进去打扰
    赵鸾沅轻声对侍女道:“等公子醒来后,再叫他过去。”
    侍女行礼,低应声是。
    医女道:“家主,该走了。”
    赵鸾沅点头,她穿身窈窕的湖色锦绣襦裙,纤白的系带垂下,襟边银线淡而细,眸中的贵气不可言。赵鸾沅这两天气色好上许多,连往日苍白的病弱被冲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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