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文文眼眶泛红。没有说话和。
    “你还记得清水观事变,我们怎么活下来吗?”
    ……
    “那我们以前约定过什么?”
    席文文用暗哑的声音重复当时的话:“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大家永远都不要变。”
    可现在……现在发生的一切,原不是当时说这句话的时候,可以想像的“就算你现在不再相信我,我也能够理解。”她虽然想努力镇定,可声音还是微微低哑:“我手上有鲜血。很多很多的鲜血。洗不掉的鲜血。”几生几世……生生世世……只要她还活着……甚至哪怕她死去……
    “我不能跟你说‘没关系,不是你的错’,就算我说了,你也知道那是谎话。既然死去的人不能当做没有死,发生的事不能当做没有发生,那就赎罪呀。总有一天会赎清。我会陪着你。”汤豆说“谁叫我们当时约定过的。”她故做轻松。
    席文文不想让好友看到自己掉泪,只是低垂着头“但……要怎么做?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她感到绝望,因为这不是写错了一个字,擦掉之后就可以重来。
    当记忆浮现,她甚至觉得一切变得像一场噩梦。
    没有出路的恶梦。
    “谁说没办法。只要找到水氏就行了。水氏可以调整门的设置,那说明门并不是一个无法改变的东西……”
    “可水氏已经死了。”席文文截断汤豆的话。抬头看向她,眼中含着泪“水氏已经死了。”
    汤豆愣住“什么?什么时候?怎么会?”
    席文文控制着自己的情绪,竭力表现得镇定些:“就在对门的设定进行修改的时候,水氏族人全部殉道了。”
    “殉道?”
    “要更改门的设置,不是轻易可以做到的事。就算是对水氏来说也太难了。当时,我们有三百五十人,听从水氏的号召出发。走之前,水氏已经给我们说明了,不太可能活着回来。所以我们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最终除了我之外,族人全部灰飞烟灭,无其它人幸存。要不是一个同乡在最紧的时刻把我推出来,我也会死。”
    她用那双含泪的眼睛看着汤豆“我们这些人被安排在大阵外围,都已经受到这样的重创,在阵心的水氏不可能活下来。”
    汤豆怔在当场,这条路也行不通?
    但很快又镇定下来,反问她:“如果凌诒和要彻底地封闭这个门,除了要关上门的出口,还要做什么?”
    “当然还要彻底关闭入口。不然庞郎人还是会不停地涌入,出口出不去,入口又只能进。两边都无法通行的结果,是非常可怕的。登仙道会剥夺人的五感,就算是一个健康的人,在一片什么也感受不到的黑暗之中,被关上几年都会疯,何况是几百年上千年?”席文文说。
    这也正是大灾难会来临的原因。被堵在入口和出口中间经历百千年,已经完全退化的庞郎人们,撕裂了被封印的出口,想用自己的方式找到一个寄居体,但除了造成死亡之外一无所得。
    席文文的说法也和汤豆先前所设想的相似。
    汤豆沉思了片刻打起精神来:“凌诒和既然已经开始实施,说明他找到了办法。他知道怎么关闭出口。我猜,改变设定也许很难,但封闭另一个入口却未必需要那么大的力量。”
    “但他现在已经死了呀。他出发进山的时候,既然已经知道此行凶险,肯定不会留下什么笔记之类的东西。”
    “这样的事,就算他没有记录下来,只要知道他查找过什么资料,就一定能找到一些线索。”汤豆说“所以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
    席文文点点头“你说得有道理。”即松了口气,但又感到不安,也许好友只是安慰自己。但她转身向好友,看着那张坚定的脸,最终心情还是慢慢冷静下来。
    汤豆看出她的担忧,安慰道:“现在不要想太多。一条路不通,就找另一条路。我们先一起完成莫温没做完的事,等事情结束,一切尘埃落定后,才是思考、判断自己在这整件事中所言所行,是否值得被原谅的时候。”汤豆说:“还没有盖棺定论。所以你要坚强起来。有一天总能堂堂正正拍着胸膛说,我席文文的罪已经赎清!再不负人。”
    席文文低头看看自己袖子上的鼻涕,用力点点头:“恩。”
    等准备离开的时候,情绪已经平复了很多。走出去前汤豆突然叫住她“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让让任何人发现,你不是春夏。”
    她怔了一下“但这是在大公子府中,大公子是清水观人……”
    “既然有人想请君入瓮,那现在清水观的人才是最不能信的。”并且刚才手册的时候,还发现了一件令人震惊的事,汤豆犹豫了一下,才用轻不可闻的声音说“大公子救我,用的是继命咒言。我在原则上看到了。”
    席文文愣住。她已经恢复了记忆,当然知道续命咒言是什么东西。
    这种咒言固然是只要身躯不腐坏,连死人也能救活,但世上没有天下掉馅饼的好事,多出来的寿命不会凭空而来,施咒画符的人是要以命换命的。被救的人多活一天,他自己就会少活一天。
    知道这件事她第一个想法是,大公子人也太好了吧。
    但汤豆显然不是这么想的“一个陌生人没来由,为什么要用自己的命来给我续命?这可不是别的小事。再者,祖师盒这么重要的东西,他随手放在这里,当然可以说是信任我。但如果是故意让我看呢?他想让我感念这份恩情。他是国公府的大公子,我公良氏官再大,也不能比,他为什么要我念这个情?要说他自来是个普渡救世的性格,到也有可能是发自善心,不忍看我年轻横死。可我看,他身边的下人,都十分害怕他。那便只有一个可能,他所图的,比几天寿命更要紧。”
    席文文心冷下来。刹时有些头皮发麻,点点头“我明白。我会小心。”
    她走后,汤豆在守夜的的小丫头进来前,把桌上的册子合上,小心地放回盒中去。
    但上床前,犹豫了一下之下,索性把关上的盒盖重新打开,让它敞在那里,并将里面已经放回原位的书册也弄得更加凌乱。
    可倒在床上,汤豆还在想席文文的话。
    水氏真的一个后人也没留下吗?
    席文文这么肯定,是因为她亲眼看到了阵发动起来后造成毁灭性后果,但她并没有亲眼看到所有的水氏人都死了,只是推断而已。
    并且莫温的提示也很令人疑心这件事的真实性。如果水氏真的不在,他直言就行了,但他并没有说。
    也许在水氏的事上,他比席文文多知道些什么。
    汤豆没想一会儿,因为太过疲惫,就沉沉睡着了。
    等再醒时,天已经大亮,看日光应该是下午了。
    书房内一派静谧。隔着屏风能看到大公子正在书架前的大桌后坐着,提笔写着什么。外间有个小道在烧丹炉,时不时传来打扇子的声音。
    但这种宁静很快就被打破,许多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大公子微微皱眉,小道立刻起身跑过去压低了声音问:“五姑娘在养病呢,什么事如此吵闹?”
    有人应说:“公子令我们将凌大人府上的东西清好带来了,但出了些事故,未能办成差事。”
    汤豆一下来了精神,保持着睡着的姿势不动,竖起耳朵来听。
    小道进来低声说给大公子知道。
    大公子没有应声,只继续写自己的。小道会意,便躬身退出去。叫那个主理此事的下仆进来。
    下仆低首垂眸小步进到书房,向大公子说起鉴天司不肯交还的事。
    怕惊动人,声音压得很低:“盛喻说是物证理应封存。奴说,凌大人那里多是观中之物,不说术法书册,就是法器法宝也是多不胜数。没有被鉴天司留存的道理。若真照鉴天司所说,案子一日不破,东西便一目不能交还的话,那他的案子要是一世不破,清水观的东西岂不是一世也拿不回来?”
    小道问:“那他们怎么说?”
    下仆摇头:“那边只是不允。”
    小道看向自己主家。
    大公子一言不发。
    下仆保持着躬身站着的姿势,不敢动作。额头上的细汗出了一层,滴到眼角也不敢去擦拭。神色忐忑,踌躇片刻跪伏下请罪:“奴办事不力。”
    等片刻之后,大公子顿笔收手之后才开口:“起来吧,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写字的时候,不好说话而已。”表情到是十分的和气。又问了下仆家里妻子生了没有“听闻就是最近。你身为人夫又将为人父,肩上的担子又重了些。”
    一声声都是暖心之言。
    汤豆无声地躺着,透过屏风看着他的身影,却在想,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下仆在大公子的话语中,连声称是。主家堂堂国公府的公子,连自己家的这些小事都放在心上,自己却连差事也办不好。走时很是羞愧。
    等他走后,小道不平说:“盛喻好大的胆子!他身为鉴天司的司监,并不会半点术法,想必是以为霸占清水观术法器具便能偷师。毕竟马上就要封禅,他身为司监必是要随行的,到时候没有真本事,耽误了事是要领罪的。”
    大公子却不以为然:“术法册子凌诒和那里是有些。可盛喻他连字也不认识,怎么偷师?就算是认识字,颂言也是要有天份的,我怕他念不了一句就要横死。”
    “那……”
    大公子依在椅背上,一只手撑住了额头姿态慵懒:“他把东西压下来,不过是想着,凌诒和是被冤枉的,想查些线索。但我们也不用急。师父死了,清水观却不能败,到底陛下还有用得着清水观之处。那些东西,尽早是要还来的。”
    说着笑一笑,道:“何况,盛喻并来就不是清水观中人,陛下让他做了司监,原也就没指望他能办成什么事,只是不想让位置空悬,并且凌诒和的死也需要有人去追查。难道封禅还能指望盛喻随行不成?恐怕宫中早已经派了人,到处寻找孔得意了。他入门比我晚,虽然在师父的几个弟子中排行只是第三,行事素来不太靠谱,但胜在四肢俱全,不像我已经少了一条腿是个废人。想必将来清水观,也是由他来承观主之位了。”语气平淡极了。
    小道表情一滞,垂首不敢多言。
    大公子也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
    塌上的汤豆听着他们说话,脑中却有一个念头猛地冒了出来。
    封禅?
    凌诒和怎么也要保住自己的名声,既然不是为了私欲,难道他是为了封禅时能够随行?
    很显然,如果真的被爆出他欺师灭祖残害同门,这件事就想也别想了。
    正想着突然头顶有一个阴影将她笼罩起来。她猛地抬头,大公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走过,正俯视着她。见她醒来,语气温和,问:“你可好些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回头看看桌上的盒子,又有些迟疑:“你翻看了祖师盒里的东西?”
    汤豆很不好意思:“并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我夜里无聊得很,就随便打开看了看,但只动了一下,怕二师叔生气,也没看就放回去了。”她原也打算,哭痛流涕地拉着对方的袖子感恩戴德,反正现在不认,对方也总会在别处挑出来,但酝酿了一下,实在做不出来。只能先假装不知道熬过了这次再说。
    大公子听了,到没有多说,只道“也是我没有设想周到,你精神好些,功课自然得开起来,不然太闲着,于身体也没有好处。明日起我给你讲学。”
    汤豆连声称是。
    大公子出了书房,便有其它守在外面的亲信立刻追随上去。
    几人一路走到外院,大公子才停下步子,扭头看着回廊外的假山流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先是怔怔地出神,随后又突地笑了一声。
    亲信问:“五姑娘可知道公子为她做了什么?”
    “她自然知道了。”大公子轻声说“但她不信我。”虽然本来他也别有所图。
    但她还什么也不知道,就决定不相信他。
    有时候他会想,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令得她总是远在一切还没有发生的时候,就开始厌恶自己。
    就好像他身上有着什么只有她能闻到恶臭,不论如何遮盖,都无法掩饰。
    大公再开口,声音平缓甚至称得上温和:“于大事无碍。不必在意。”把盒子放在那里,只是想看看,她到底会怎么看自己而已。
    她从来没有想过,他也许是一个好人。
    一刻也没有。
    第73章 谁谁
    席文文休息了五六天,才算把伤养得差不多了,便又回到汤豆身边走动,平常两个人只做主仆,连没人的时候,也并不太松懈。她知道黎川来了之后,比知道有另一个势力存在还要更紧张。
    黎川是杀过汤豆的人。又在这里唆使过一回凌诒和。
    她真的完全不明白,黎川的行为。
    汤豆说:“他也许不是故意来的。如果我们不见之后,学院如果放他出来追查诸世凉和我们的行踪,他误入镇邪阵是必然的结果。”
    只是不知道人在哪里。
    次日起汤豆便开始听大公子讲学。
    接下来的几天,到也太平,每天除了识字,就是背诵‘课文’、写字复习,一下子仿佛回到了高中时期。
    并且汤豆也发现,以前她知其然,但不知其所以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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