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被翟瞿说到了这个地步,卢苓韵也没有做出任何过激的反应。她只是死死地盯着地面攥着拳,将情绪压制到了极处,将身体的不自主颤抖控制到了肉眼几乎看不见。
    “对了对了,你知道吗,你这双看不见动态的眼睛,”似乎是觉得卢苓韵的反应还不够过瘾,翟瞿又突然往前一靠,做了个戳眼睛的动作,意料之内地发现卢苓韵没有任何应激性躲闪,“也是他们计算之内的。彭老大把这个叫做啥来着,让我想想哈。”
    “啊对对对,安全装置。安全装置你懂吧,就像是家里的电闸一样的。”翟瞿又抖起了腿,“你是他们创造出来的,你是他们成功的关键,他们当然容不得你有半点差错,这种‘差错’也包含了你的背叛。”
    “要防止你背叛怎么办?你有着他们没有的能力,放点血就能把他们全变成灰了。”故意买了个关子,用体重把椅子翘起来前后晃了晃。
    直到在卢苓韵的脸上看见了他期待的表情,翟瞿才继续:“第一呢,那当然是情亲和抚养之情了;第二呢,就是你这眼睛。你也是见过许军锐的伸手的,只要你看不见动态,哪怕能控制时间,你也不是他的对手,这是一方面。而第二方面的,就是以你的眼睛的治疗作为筹码,威逼利诱你啦。”
    “你该不会真的以为他们没有治好你的眼睛的技术吧?怎么可能?就算你头被劈成了两半,只要在黄金六分钟内,他都能给你拼回去满血复活,何况一个小小的运动盲。他只是不想治也不能治罢了,以防野马脱缰。”
    “没错,野马脱缰。”翟瞿又重复了一遍,“你是他的亲生女儿,却更是一颗棋子,一匹难以驾驭的野马。他先瞒着他的身份,用无血缘的养育之恩栓着你,等到身份瞒不下去了的时候,你对他的情感就已经深厚到背叛不了他了。”
    “这时候他再放出些线索,让你自己发现真相,你一开始知道时可能会叛逆,可能会愤怒,甚至可能会做出些出格的事,但这些都在他的意料之内。最终无论如何,你都会乖乖臣服于所谓的血缘与养育之恩下,被他驯服,任他操控,像提线木偶一样完成一切他想让你完成的事。”
    “当然,为了保证在他寿命无法达到的二十四世纪里,你仍旧会不忘初衷,他会打出最后的筹码,就像当年彭老大对他那样,对你。”做出了个枪的手势,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砰!用自己的命,逼你。”
    翟瞿讲完了,房间内安静了下来。卢苓韵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又或者说,更像是灵魂脱壳。
    见半天没能得到卢苓韵的反应,翟瞿有些悻悻地靠回到了椅背上,又说:“不过要我看呢,这个所谓的伟大的计划其实就是个狗屁。我不懂什么时空理论、时空悖论和时界论,我只知道,此时此刻管理局和时主都还是存在的,也就是说,他们的计划根本没有半点成功的可能性。”
    “因为如果注定了你会如他们计划那样去到二十四世纪改变未来,而这种未来的改变注定了能导致时界的跃迁,那我们现在所在的不就应该已经是那个所谓的新时界了吗?时空和因果链都是连续的,要我看,根本就不存在你成功的那一刹那才发生跃迁现象什么的,而是’现在’就是’结局’。”
    “现在你身上还有着时子,就意味着,他们的计划不可能成功。”
    又顿了顿,坐正了凑向卢苓韵:“比起为了这么个明知不可能成功的计划去死上二十几次,还不如和我联手,在这个美好的年代,当个凡间之神。咋样?”
    “这就是你这么大动干戈,把我变得众叛亲离的目的?”卢苓韵用着冷冰冰的声音问着,目光并仍旧停留在地板上。
    “可以这么说吧。”翟瞿耸了耸肩,“但其实本来我是对你没有半点兴趣的,我甚至都不知道许军锐真的执行了彭老大的计划,弄出了你这么个死而复生的域外司时。是你自己最近接二连三对我的杰作插手,使得现实与我的事件算法结果出现了严重偏差,这才让我注意到了你。”
    “然后我就想啊,与其让你就这么被许军锐给废了,还不如把你变成友军,这样如果将来计算失误司时盯上了我,你还能帮我一把。所以就借着我用来销毁未来技术制成的注射器的那场爆炸,去会了你一下,发现你的确挺适合为我所用的。”
    “当然,”抢在卢苓韵开口之前,翟瞿自己说出了卢苓韵的问题,“你可能想问我为什么不直接夺去了你的时子呢?”
    自问自答道:“理由很简单,你身上这失常时子的宿主转移,是需要原主同意的,对我来说太麻烦。还有,时子放你身上了你能好好活着,靠的全都是你那跨时混血的体质,如果换做我,估计早就被管理局和时主大卸八块了。况且,凡间之神也是会感到孤独的,有个漂亮姑娘在身边陪着,我求之不得。”
    第100章
    “事到如今你已经知道了所有真相,也看透了身边那些所谓的朋友的真实嘴脸,就算回溯到过去,也不可能再回到普通生活了。况且,按照我过去给自己留下的提示,如果发现了你的回溯,我可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到时候两败旧伤可就不好了。”
    “如果你想着两败俱伤就两败俱伤,大不了继续回溯,那就不对了。毕竟,回溯循环对我来说没什么,反正我没有其他时空的记忆,但它对你的精神负担可是很大的,谁知道你在第几次回溯的过程中就把自己弄疯了呢?”
    “咋样,跟我合作吧?在这凡间当个神,日天日地,为所欲为。”
    “那如果我不选择回溯,而是直接对你动手呢?”卢苓韵抬起了头,瞳孔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啊哈哈哈哈,”翟瞿却笑了,“我就知道你会这么问。放心,这一点我也考虑到了。我不是许军锐,可没有那空手制服司时的身手。所以呢,我在自己身上弄了个保险装置,把自己变成了半个行走的事件算法软件。也就是说,在你对我动手的那一瞬间,你的时子就会被管理局观测到。被观测到的结果是什么,不用我说吧?”
    被观测到的结果,卢苓韵当然是知道,甚至“见到”过的,在另一个已经逝去了的时空里。时猎的出现,与许军锐的化成灰。
    看见卢苓韵脸上那闪现了一瞬的恐惧,翟瞿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说:“好了,还有什么想问的吗?如果没有了的话,你就一个人好好考虑考虑吧。我也不急,给你三天时间好了。这三天内,你想去哪儿、想见谁,都请随意。只不过别给我把事情惹麻烦了,免得我一个心回意转,突然决定直接把包括你在内的整个跃迁送给管理局。”
    “是吗?”卢苓韵低垂着脑袋,意义不明地问。
    翟瞿没有放在心上,“难不成呢?”不屑地笑了笑,“如果想好了,决定答应了,就打开床头那个平板,里面写有我给你的第一个试水任务。放心,任务不难,我也不想一上来就让你用能力杀人什么的,把你逼急了狗跳墙。任务大致就是让你去警局消除点东西,给之前的案子擦擦屁股罢了。”说完,翟瞿就站起身挥挥手,作势要向屋外走去。
    “你确定要把背后就这么露给我?”卢苓韵抬起了头。
    “哈?”翟瞿一愣,一回头就发现卢苓韵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他身后,他顿时出了一身冷汗,翟瞿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是计算了无数次确认万无一失的事情,面对此时此刻静静地站在身后的卢苓韵,他竟然突然没了底。
    “知道吗,在我们这个时代有句话,叫做反派死于话多。”卢苓韵幽幽地吐出了这几个字。
    “喂喂喂,你想干什么?你知道对我动手的结果是什么的,就算你没有用能力,保险装置的效果也不会变。”翟瞿的双腿僵在了原地,可脸上还强撑着胸有成竹的笑容,“我相信你是个懂得权衡利弊的人。”
    “可不是。”卢苓韵笑了,伸手拍上了翟瞿的肩膀。
    “可不是……”
    “止。”卢苓韵毫无征兆地打断翟瞿,说出了这个字,
    “你……”翟瞿的话没能说出口,因为他的余光看见了卢苓韵放在他肩膀上的那只手上的血迹,更看见了停止转动的手表时针。
    “进,极限。”卢苓韵毫无情感地说着,“去死吧,翟瞿。”
    ――――――
    “卢萁之墓”
    许军锐在一块篮球大的石头上刻下这几个字后,将之埋进了事先挖好的土坑里,并将土坑填成了土包。
    “舅舅?”许军锐刚完成这些动作,彭莎就不知道从哪儿走了过来。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许军锐跪在刚弄好的粗劣坟墓前,没有回头地问。
    “小时候在乱时纪的时候,我爸带我来过。说是跃迁历代英烈都跨越时空长河,埋在了这儿。”彭莎没有去到许军锐身边,而是向里走到了另一个已经不是很明显了的土包前,“墓园里的骨灰盒是空的,这个土包才是我爸真正的墓,对吧?”
    “嗯……”许军锐将一束花放在卢萁墓前后,低声说了些什么,这才站起身,来到了彭莎旁边,“是的,姐夫是被葬在了这儿。”
    “他早在来这儿之前,就知道自己的结局了。”彭莎蹲下身,轻轻摸着土包说,“小时候,他总是带我来这儿,指着这个土包,哦,那时候已经不是土包了。他总是指着着块地,说这是他的墓地。他还告诉我说,跃迁的人之所以选择把刻了字的石头埋在墓里,那是因为在时间洗礼下,石头才是能够保留最长的东西。”
    “可那都是骗人的,”彭莎苦笑了起来,“我小时候不懂事,不相信他的话。所以就偷偷跑到这地方来,把这块地挖开看了。结果,哪有什么石头,哪有什么字?早在公园纪距离乱时纪的这几百几千年里,被什么东西给挖了或分解了。”
    顿了顿,又自言自语地说:“像我们这种对时间大不敬之人,死后是无法在任何时代留下任何痕迹的。”
    “大不敬……吗?”许军锐笑了,笑得很是悲哀,“可不是吗?牵连了那么多人,甚至包括自己最爱的、最重要的。”
    彭莎瞄了一眼卢萁之墓的方向,没有接话。
    “是我害了她,害了她一次又一次。”许军锐又开口了,“我本该在山北与她再见的时候,就应该将所有真相都告诉她的,又或者,我根本就不该去见她。可我却贪图着那么点根本就不可能存在的希望,出现在了她面前,告诉了她韵韵还活着的事,妄图能和她……”
    笑着摇起了头,“想着就算韵韵一辈子无法原谅我们,我们至少可以远远地当个父母,远远地看着她……我害怕啊,害怕告诉了她真相,她会恨我,和韵韵一起恨我。我……我竟然就让她在眼皮子地下被人骗了……”
    “舅舅,”彭莎咬了一下嘴唇,“你真的爱韵韵的妈妈吗?真的不是因为我爸才……”
    “我当然……”许军锐说到一半卡住了,因为,他意识到像他自己那样的人,没有资格说“爱”。
    “我真的搞不懂你们。”彭莎转过了身背对着许军锐,似乎看见许军锐的脸是件让她很难受的事一样,“你们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么冷血的?为人夫,为人父,却能一个抛妻弃子,带着女儿穿越千年后,当着女儿的面饮弹自杀;一个任由妻子落入狼口,又用亲手埋下的炸弹,让亲生女儿去死二三十次。”
    “莎莎,你……”
    “我不懂?”彭莎打断了他,“又是这句话,这句万能的话。你说,爷爷说,外公说,爸爸也说。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你想和他们不一样,可到头来,你和他们又有什么区别?”
    “……”许军锐没能回答。
    “现在韵韵的妈妈死了,董硕失忆了,韵韵的朋友背叛了,韵韵也知道了真相。在翟瞿横插一脚的意外帮助下,你们的驯服计划已经快要达成了。接下来,你要怎么做?把韵韵从翟瞿手中救出来后,扔出最后的筹码,逼她去完成她被生出来的目的?让她去死上二三十次?”
    “不……”
    “是啊,”彭莎又一次没让许军锐把话说完,“我是不懂,我怎么可能懂呢?”说完,也不给许军锐解释的机会,抬脚就走了。
    “莎莎!”许军锐从身后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彭莎愣住了,不是因为许军锐突如其来的动作,而是因为那只抓住他的手中温热的液体:“舅舅你……”
    “抱歉。”许军锐又笑了,这一次,是真正的笑,“退,极限。”
    彭莎的身体应声开始发生变化。
    “莎莎,这一辈子,你一定要幸福。”这是彭莎变成婴儿前所听到的最后一句话,只可惜,即便听到了,很快,她也将什么的都不再记得。
    就在彭莎变成婴儿的瞬间,世界在另一头卢苓韵的作用下,陷入了静止。
    ――――――
    看着倒在脚边的白发干尸在时子的后续作用下逐渐化成了灰,卢苓韵的心情是毫无波澜的。这是她第一次用能力“杀”人,可她却并没有自己曾经想象中的那么害怕,更没有半点后悔。因为,如果这一小时静界中没有发生任何事,那静界结束后的她,也就不复存在了。
    时猎,和司时。是谁会先来呢?她不知道。
    她只有着一个自己都不敢相信的猜想,可却无可奈何地把一切都赌在了这个猜想上。
    一脚踹散地上的灰,卢苓韵躺回到床上,放空大脑闭目养神了起来。她不是不在乎之后会发生什么,她只是觉得事到如今,发生什么都毫无意义。因为,故事的结局,早在故事开始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
    就在此时,本不应该出现任何动静的静界里,突然传出了脚步声。卢苓韵猛地从床上弹起,用沾血的手打开了房门。她看清了来人的脸,她有些惊讶,却更多的是心痛。
    因为,来的人,是许军锐。
    “你好像并不是很意外呢。”许军锐走进门,自来熟地找个椅子坐了下来,就像过去的十几年那样,微微笑着像是随时准备欺负人似的,挑着单眉望着卢苓韵。
    “托你们的福,我在这几天意外多了,现在得了‘意外障碍综合症’。”卢苓韵的回答,仍旧是那一语双关的俏皮,就好像什么都从未发生过,两人还都只是那跃迁的老板与小员工,只是在进行无聊的日常斗嘴。
    作者有话要说:  哇,一百章了!摁个爪印!!
    第101章
    “哦?”许军锐刚坐下没多久,就又站起身,参观博物馆似的在房间里转悠了起来,“还是说你早就推测出,梁沛豪死后时子到了我身上这件事?所以才毫无顾虑地把这家伙变成了灰?”一边说,一边用着同样的动作将地面的灰踢了一脚。
    “也不算是推测吧,”卢苓韵厌恶地看了地面的灰一眼,“只是隐约之中有这种感觉,毕竟他把事情闹了这么大,司时都没有出手。据我所知的事件算法,可没这种能耐。除非他根本不会干涉到未来,因为有一个更大的计划、更大的交易完全将他干的事全部无力化了。”
    “更大的计划和交易啊。”许军锐听懂了卢苓韵的言下之意,苦笑了起来,“有时候我还真不知道你的脑子是怎么长的,怎么就能把这些碎片连到一起?”
    卢苓韵没接这个话茬,而是说:“还有梁沛豪的死。”
    “他的死怎么了?”许军锐明知故问。
    “我本以为他的死是时子导致的自然惩罚,但在知道你在那之前,把你自己的血拿去了给董硕亲缘鉴定后,就没法这么想了。”
    “这两个又有什么关系?”
    “谁知道呢。”卢苓韵耸了耸肩,看向许军锐,“可能是有些人不确定那个要命的交易能否成功,害怕一失败就变得灰都不剩了,所以想在交易之前留下些什么,至少把那件憋了半辈子的真相说出来。”
    第一次,许军锐避开了卢苓韵的目光。
    “杀司时就是交易的开始,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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