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接过那木盘,把羹汤端到屋里放下。
    沈不瑜问道:“父亲可还在前院?”
    小管事道:“家主午时出去了,约莫明日回来。”
    沈不瑜问完就没再说话。小管事小心打量着她的脸色,看到她微蹙着眉心情不悦的模样,心里暗暗发慌,他的手藏在袖中,紧握的掌心满是细汗。秋水柔声道:“羹汤还热着,少主不若喝完再去忙?”
    小管事微抖着身子退了半步。沈不瑜没注意到他的异样,她伸手从桌上端起羹汤,放在鼻尖细闻。小管事瘦小,躬着身子心慌手抖地看着,沈不瑜停顿了一会,就着碗口将羹汤喝完,“子舟的端走吧,放着也冷了。”
    秋水接过空碗,“我去帮您把东西搬过来。”说完她又看了眼杵在一旁的小管事,将木盘空碗递给他,道:“走吧。”
    小管事匆忙接过,转身就走,步履仓促。
    秋水不解地皱起了眉头,这点场面都慌慌张张,还敢领差来秋水长天居?
    屋内杂乱,沈不瑜将碍事的桌椅都移到一旁,满地上铺着她从各地收罗来的材料。她将鱼一召唤出来,动手给它量量身寸。鱼儿歪着头,脸上带笑地看着她,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沈不瑜的手触及它腰间时,它短促地笑个不停。沈不瑜看到鱼一的样子,不由得失笑问道:“你怎么这么怕痒啊?”
    鱼一摇头晃脑,也不作回应。沈不瑜看着鱼一这傻样,可发愁了,鱼一这身躯也用了十几年,肢体平日虽有养护,却也耐不住磨损。她先前收罗了那么多材料,本打算给这小屁孩换个好一点的身躯,可现在这傻样儿,到时候端端正正一大男人,每天痴傻着也不大行。
    沈不瑜起身从门口拖进来两个大箱子,箱子一打开,里面皆是残肢断臂,青白的肢体断口完整,大小各异。这是沈不瑜从恶鬼门讨来的恶妖的躯体,恶鬼门多是鬼修,会从已然过身的躯体中找人寄居,而这些材料都是他们舍弃的残废体。沈不瑜傀儡道出身,傀儡道分支中便有操纵死尸的流派,林子舟的躯体跟死尸流派异曲同工,唯独不同的,是招魂有自我意思,死尸总归是绝对服从的浑噩傀儡。
    死尸有恶念,道者超度后归尘土。沈不瑜的材料收罗回来都会遣侍从长天送去道门超度,当然林子舟除外,这两箱残肢几年前送去的,送回来后给忘了。她从中挑出尚且合适的成年肢体,摆在地上打量着,她盘膝而坐,托着腮问鱼一:“你喜欢哪个,挑你喜欢的来。”
    鱼一懵懵懂懂,走过去从箱子里一手抓了一个。
    沈不瑜看着它抓了个少年手掌,又抓了个小儿臂膀,兴致勃勃地送到自己面前,她开怀大笑:“这可不好组起来,小孩子只能选一个,你再挑挑。”
    鱼一纠结了,跺着脚转了两个圈,后将少年手掌拿给沈不瑜。
    “选这个了?”
    鱼一晃着脑袋,话也不说就跑了出去,其间还踢飞了好几个宝器。沈不瑜无奈叹气,从箱子挑挑拣拣凑齐了一副少年身躯。她指尖微抬,灵气化作傀儡丝从指尖飞出,缠绕上青白的肢体。这些东西杂乱,有的真是妖躯,有的不过是坚硬的灵植。
    沈不瑜照着鱼一的期愿将肢体的皮剥除,剃肉取骨,妖骨为底,灵植为躯。
    造躯甚难,傀儡道虽然傀儡师甚多,但真正炼制出自己傀儡的傀儡师甚少,多数人都是向高阶傀儡师收购已然成型的傀儡,再根据自己所修的流派进行契约招魂。沈不瑜之所以具天才盛名,其一便是她极具天赋的炼制手法。
    这傀儡躯成型,需要傀儡师重新塑造属于傀儡的“奇经八脉”,顺出全身灵脉的走向,拓脉成型。沈不瑜的神识深入初初缝接的傀儡躯,以灵力灌顶,自天灵往下流走。行至一半时,沈不瑜忽感灵力不济,原本盛然的灵气忽被阻拦了,仅仅漏出几丝。
    沈不瑜微微讶异,只好暂时收手。傀儡躯从天而落,摔在了地上。沈不瑜脸色凝重,她闭目探查体内状况。她先前帮林子舟降服玄天狐妖相时,确实灵力枯竭过,但时过许久,理应恢复了才是。
    她神识一路走至丹田,体内并无损伤,只是丹田中灵力微弱,金丹光芒微暗。沈不瑜深感奇怪,体内经脉并无损伤,金丹如常,只是为何会突然灵力衰竭?
    秋水终于将库房的东西收拾好了,空出一大片地儿。送给林子舟的贺礼被堆在角落里,秋水按着沈不瑜的吩咐将有用的东西放进乾坤袋中,等晚间给姑爷送去。落霞今日老实跟在秋水的身后,陪她理了一堆杂物。
    才闲下来,秋水对着傀儡落霞埋怨道:“这才成亲后一天,这姑爷去了藏书阁,少主留在这,不是说这成亲似蜜糖,我怎觉得他们今日还不如成亲前亲密呢?”
    落霞也随着她蹙眉,嘟着嘴摆着疑惑的模样。
    主仆两人想了许久没想明白,琢磨着也许小别胜新婚,白日分别,晚上温存,正好合理。
    秋水带着落霞离开库房时,碰见了匆匆赶来的白日小管事,小管事跑得匆忙累得喘息,撑着膝盖断气似道:“秋水姐姐,这前院又送来了好几箱东西了,好像是送给姑爷的。”
    秋水心想怎么又有,“是秋水长天居的东西,直接遣人送来就是。”
    小管事喘气完,站直了身,面带笑道:“这不,前院的管事也分不清是不是秋水长天的贺礼,这送来的东西没同前几次一样写明,不敢冒然送来,怕惹了少主生气,才来问问您。”
    秋水蹙眉道:“前几日不是说过了吗,来路不明的东西别收。”收了没地方放。
    小管事道:“姐姐要不过去看看,我们也拿不准……”
    沈家藏书阁较之云岭别庄,典籍甚多。林子舟持门令到藏书阁时,感受到了藏书阁管事的热情。这书阁管事自从将门令送到秋水长天居后,就日夜盼着何时能瞧见林子舟来这藏书阁。蹲守了好几天,才看见了身影。
    书阁管事本名早忘了,出自沈家支脉,现在被年轻修士唤作沈瘸子。沈瘸子是个年迈的修士,年轻时伤了腿,老了就走不动路,常年守在沈家的藏书阁内,鲜少外出。沈少主少年时经常来藏书阁看书,久而久之也跟沈瘸子熟络起来。沈瘸子是少数知道沈不瑜本性的人,对外边的传闻一概不信。
    他原本担心着沈不瑜,听闻她找了个夫婿归家,就开始忧心这夫婿是不是个好的。昨日成亲,他也就远远看了眼,也瞧不出是怎样的人。
    “您要找什么典籍?”沈瘸子柱个拐跟在林子舟身后。
    林子舟见他这副模样,轻声道:“我到处看看,你寻个地方坐坐吧。”
    沈瘸子还跟了林子舟好一会,直至他寻了几本书坐在阁内看书时,他方停住脚步不再跟随。
    阁内典籍甚多,星寰两万六千年的事也有记载,书卷是古卷,其上记载的写法繁复,落在他人眼中定然是枯燥无味的典籍,可林子舟对此种写法却很是熟悉。这是古老典籍才会用的写法,即便林子舟所在的时代,也未必会用上这种写法。
    不过,沈家怎么会有这种古卷?
    林子舟记得,他少年时游历四海,这片大陆上未曾有傀儡道沈家之名。他放眼望去,刚才他抽走古卷的地方还依稀放着好几卷。
    “您喜欢看古卷吗?”沈瘸子的声音突然响起。
    林子舟侧目,发现不知何时他已站在身边。沈瘸子手中拿着好几卷古卷,见林子舟望过来,他才将古卷放在林子舟的手边,道:“夫人年轻时,很喜欢看星寰旧史,藏书阁内多数古卷,皆是她从游商之手买来的。”
    典籍古卷皆是世家底蕴,如此随意放在藏书阁之中供人翻阅,不受主人家在意,并非家传之物。
    林子舟问:“夫人?是瑜儿的生母吗?”
    “正是,不过夫人喜欢古卷之事,除了家主,无人所知。少主爱看书,来这藏书阁时,也未曾翻过这些。”沈瘸子怀念道:“不过少主跟夫人很像,闲暇时总爱来书阁里看书。”
    古卷上没有尘灰,破损之处被修复完善,显然是经常有人打理修缮。
    沈瘸子说完话,不作打扰,拄着拐杖往外走。
    林子舟直至天色见暗,才离开藏书阁。
    他自来到沈家,还是第一次独自一人走回秋水长天居,往日还有小姑娘在身边念叨着琐事,今日徒有风声虫鸣,不见那清悦的声音,倒有些不习惯。
    风声渐渐大了,黑云渐走,遮住高月。
    飒飒声响幽而突然,月光变暗之际,林子舟忽然停住了脚步。他微蹙着眉,抬手看着掌心,他方才瞬间,神魂传来悸动,莫名又深切的恐惧感。
    他已经好久,久到快要忘记这种感觉了……
    林子舟忽然冷笑一声,抬眼望去不远处的秋水长天居,眼中沉寂消散,取而代之是从未见过的凛冽。
    作者有话要说:  炼制傀儡可能没想象那么美好,大家见谅。
    谢谢阅读。
    第 29 章
    夜幕初降,秋水长天居外匆匆跑进两个人影。
    人影身高相仿,其中一位身着沈家管事的服饰,赫然是白日送羹汤的那位小管事。而另一外一位衣饰普通,面容平凡,缩着肩膀跟在小管事的后面。
    他们一路行至沈不瑜居住的地方,悄悄地伏在门扉上。那缩着肩膀的年轻人胆怯问道:“廖叔,真的没事吗?”
    廖管事回头瞪了他一眼,恨铁不成钢:“怕什么!这院里唯一的侍女被我打发去前院了,一时半会还回不来,那姓林在藏书阁,这里头就少主一人,你慌什么。”
    年轻人不敢说话,看着廖管事推开了门,入眼是满地残肢妖植,年轻人哪见过这等场面,两眼上翻险些昏过去。廖管事也没想到这里面居然如此惊悚,青白的肢体断口整齐,不见血腥,散乱的灵植泛着森然的光。沈不瑜躺在其中,青丝散开,侧着看过去仅仅看见白皙下颚。
    年轻人惊呼一声,“她该不会死了?”
    廖管事伸手招呼在他头上,低骂道:“死什么死,黑市里的失魂丹。”他将年轻人往前一推,催促道:“只有两个时辰的药效,你再不动手,人可就回来了!”
    年轻人踉跄几步,哆嗦着身子蹲下去,伸手往沈不瑜鼻息一探,才放心地松了口气。他瑟缩着将周围的残肢踢开,才伸手拽起沈不瑜的手,试图将她扶起来。
    可这脚软手抖的,愣是没把人扶起。管事见他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样儿,怒道:“愣着干什么,拖到屋里去。”
    年轻人抖着说道:“扶……扶不起来,我手软。廖叔,要不,要不算了吧。”
    廖管事看了看天色,催促道:“那就在这,脱衣服,交代你做的事情赶紧做了,我去给你放风。”
    年轻人抖着手将自己的衣服脱下,赤着半身慢慢凑近了沈不瑜,伸手扯下了沈不瑜的外袍。沈不瑜外袍之下是里衣,年轻人咽了口气,回头问:“我只要跟她躺着就行了吗?”
    廖管事瞪了他一眼。
    年轻人微扯下里衣,露出白皙的肩胛,他还想更进一步。
    忽然一阵疾风袭来,年轻人只觉得后领一紧,接着整个人被那股风往后带去,撞上门前的管事,齐齐摔倒在院子里。
    林子舟冷着脸色踏进屋里,脱下外袍盖在沈不瑜身上。他神魂与沈不瑜契约,方才的恐惧感显然不是来自自己,那仅可能是沈不瑜出事了。
    他没想到在沈家之中,居然还有人敢在大众眼皮底下真的对沈不瑜动手。
    还好他及时赶回。
    外头惨叫连连,林子舟捏了个手诀捆住他们,正欲出去问个究竟。忽然听见身后一声问候,他回头,发现方才躺在地上的小姑娘半撑着身体坐起。
    他脱下的外袍垂到小姑娘腰间,她仅着白色里衣,一边的肩胛露出来,目光茫然。
    林子舟心觉不对,试探问:“沈不瑜?”
    小姑娘愣愣地回他:“林子舟。”
    林子舟眉头微蹙,走了几步到她身边,期间小姑娘的目光一直放在他身上,随着他蹲下来,她才平视着看他。
    林子舟伸手将她落至肩胛的里衣拉上,替她理了理衣服,再将外袍给她披上。小姑娘安安静静,目光从他脸到他动作的手上,乖巧又无助,目光茫然。
    林子舟从未见过这样的沈不瑜,他有些担心地抓起她的手,输入一丝灵力查探她的经脉。
    沈不瑜体内灵脉正常,未有损伤,只不过体内灵气衰竭。林子舟十分讶异,他出门前,沈不瑜的灵气充裕,按理说除非经脉受损,不然怎会突然到衰竭的地步。
    “沈不瑜,你可还清醒着?”
    沈不瑜微微愣着,低喃道:“林子舟。”
    林子舟盯着她看了好一会,无奈叹了口气,手过她腰间,将她打横抱起。里屋还算整洁,林子舟想着,小姑娘还好没把外面的东西搬到里面来弄,不然连个下脚休息的地方都没有。
    他将小姑娘安置在床上,替她掖好了被子,才转身出去。
    秋水回到秋水长天居时,见到了院子被捆住蜷缩在地上的管事二人。她见状一惊,匆忙进了屋。
    屋内林子舟面色平静地坐在太师椅上,脚下一地都是沈不瑜倒弄的傀儡材料。秋水心中有不好的预感,陡然想起外面那蜷缩在地上的管事,突然想到,
    她是被人有意支开了。
    林子舟看向秋水,道:“把消息拦得严实点,外面的两个先关起来。”
    又问:“还有,今日我走后,她可曾出去过?”
    秋水正色道:“少主一直在屋里,未曾出去过。”
    林子舟蹙眉道:“那可有人来这了?”
    秋水恍然,咬牙道:“是外面那个管事,他今日曾送过羹汤来,用得家主的名义,少主没多想,就喝了那碗羹汤。”
    林子舟早料想到如此,既然遭人算计,定然是府内有手段之人,他吩咐道:“他所行之事皆有计划,定有他人出谋划策。此次是我们大意了。事情还未声张,你今夜查清羹汤一事,免得再生事端。”
    秋水没想到这些人胆子这么大,居然敢在少主的膳食中下东西。她出门后,将那两个人拖到后院绑起来,才匆匆去查探。
    林子舟再次回到屋里的时候,沈不瑜早已合目休息了。林子舟走近几步,发现被中有东西在爬动,股成一团。他疑惑地掀开那处被角,一只小傀儡从中钻出来,头发凌乱,眼神凛冽。那是先前林子舟见过的,与沈不瑜长得七分像的小傀儡。
    小傀儡的眼神不像之前的懵懂,脸颊依旧是薄红,冲天辫散开,像个调皮的孩子。
    林子舟讶异,那小傀儡便出口说道:“林子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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