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大道主难脱心魔,六欲天自顾不暇,咱们先掀了这无争界的老巢,再返回去,将不祭食修们……”
    另一位食修脸上带笑,说出来的话另有些森寒意味。
    有些仇怨被压抑了太久,被“立锅招天”的光华所遮盖的怨毒和嫉恨早就成了江海,将他们彻底淹没了。
    就在他们身侧,有路过的散修,耳尖听见了“食修”两个字。
    ……
    宋丸子的心里正暗搓搓得意着,极品灵石的矿母她已经安排妥当,众多徒子徒孙的做菜手艺她在摸了底之后便将全界各处味馆重做了分配,骆秋娘和宿千行身上的伤渐渐好转,虽然慢,但也不是不可医治的,还魂草做汤之法,她已经教给了刘迷。
    这一日,郁长青、风不喜和金不悦等几位长生久长老带着昔日乾元山的几个弟子一起回来了。
    “浅流说要留下整理山上剩下的书卷,有朝一日重整……唉,大师姐……”明波叹了一声,剩下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乾元山一脉灰飞烟灭,掌门堕魔,大师兄尸骨无存,管事的长老也都死了,长生久的几位长老心善,费了大把功夫祛净了乾元山上残存的魔气,还帮他们收捡山中旧物。
    因为掌门之事,沧澜界中其他宗门皆已将乾元山视作魔修异端,要不是有长生久的长老们在,他们这些旧弟子别说山中遗物了,怕是连性命都难保。
    也是顾及此事,郁长青才做主将他们都带了回来。
    可人来了这里,他们的心还是悬着的,从小生活在乾元山,纵然那里现在已经成了个魔窟,可到底也是他们曾经长大的地方,师父们为人卑鄙,不管真情假意,也对他们有过关爱,到了现在,明知宋丸子和那些人有深仇大恨,自己想要日子过得好些就该与之划清界限,可明波就是说不出那些不好的话。
    毕竟他们都死了。
    “不管到了哪里,好好修行,好好过日子,锦澜被我送去了一个稳妥处,身上的伤也好了,你们不用担心。”
    宋丸子摆摆手,随意说道。
    “是。”
    明波看着那与从前宋斜月别无二致的脸,抿了一下嘴,低声说:“大师姐,多谢您。”
    宋丸子笑了笑,道:
    “还是叫宋道友吧。”
    说到底,她与乾元山的仇牵扯不到这些人的身上,可想要亲密得宛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那便是疯子的臆想了。
    “是,宋道友。”
    扶舟一直缩在众人身后,这些日子他过得实在是凄惨,一面是前世的六大魔尊之威势犹留在心底,尤其是斜月魔尊将他杀死之事几乎成了他的心魔,另一面,长生久的长老们说话和气、行为随便、为人坦荡,他又不是瞎子傻子,自然深知他们与自己前世所知截然不同。可“前世”深深扎在他的脑海之中,无论如何也难以忘记。
    这几个月,扶舟的道心波澜不断,现在还在震荡的余波之中,再看见宋丸子那张他以为自己没看清过却还是一眼就认出来的脸,扶舟觉得自己还能站着,已经是道心□□了。
    “扶舟?”宋丸子叫了他一声,差点把他吓瘫到了地上。
    “你跟他们不一样,要是想改拜宗门就来找我……恩,找我大徒弟,让她替你保荐,无争界的几个宗门还是会卖我几分面子的。我答应过要护你周全,虽然杀不了什么斜月魔尊,在这里让你过得安了些还是能做到的。”
    “斜月魔尊”四个字,宋丸子说的时候笑了一下。
    扶舟抖了一下,悄无声息地点点头,又缩回了脑袋。
    将乾元山的旧人交给了自己的徒弟们去安置,宋丸子看着风不喜长老,从储物袋里掏出了一个坛子。
    “这是之前我在乾元山上炖的,后来事出突然,我把它也带走了,现在到底是炖足了火候,您尝尝。”
    风不喜看看那不大的坛子,再看看笑眯眯的宋丸子,伸手将坛子接了过来。
    打开,便见香喷喷的一锅粥。
    风不喜的眉头轻轻皱了一下。
    她寿元所剩不多,这些年长生久上上下下没有少搜罗延寿之物,这砂锅的盖子一开,她就闻到了一股肉芝的香气,比她从前吃的更好百倍。
    “宋道友,此物怕是太过珍贵。”
    “赶紧喝粥。”
    宋丸子才不要与她理论这些,催着她把粥赶紧喝了。
    金不悦可还记得这气味儿呢,那天在乾元山他守了那么久,最后都没喝到。如今,他在一旁探着鼻子闻了半天,见这粥只给风不喜喝,风不喜又说这太珍贵了,他的眼睛瞪了一下,伸手戳自己师姐的后腰。
    “师姐,这粥很贵啊?你要是不喝……咱们拿去换了灵石如何?”
    风不喜端着粥,倒不是真舍不得喝,只是心里有些感叹,宋丸子将这粥留了几个月,一见面就给她,这般情谊,与她同门师兄弟也不差什么了。
    见金不悦做抢夺之势,她习惯性地端起热粥,往嘴里灌了下去。
    白发转乌,肌肤重整……好像个子也挺拔了两分,八福延寿周果然不愧是上善所研之妙方,只在须臾之间,原本有苍老疲惫之态的风不喜就已经容颜大改。
    郁长青面带微笑,金不悦看得目瞪口呆,看看自家回复青春的师姐,他几乎要给宋丸子跪下了,虽然总是斗嘴,总是抢吃的,可这世上,他们最亲近的人也就是几个彼此了,宋丸子这一道灵食救了风不喜,也是他们长生久上下的恩人。
    “你们客气什么,我不过随便做了点儿东西,恰好对风长老有些益处,看你们的样子,倒让我仿佛成了个苦心孤诣的好人……可别,好人不收饭钱做白工,我可不,您这饭吃得痛快,饭钱也得给得痛快才行。”
    看着宋丸子搓了搓手掌做算账的样子,恢复青春的风不喜一愣,继而笑了。
    ……
    听说玄泱界各脉食修找上门的时候,刘迷看见自己的师父脸上有一种“他们终于来了”的表情。
    消息是远岛味馆传回来的,比那些修士早到了一天多。
    门外,以三位元婴修士为首,四十多位金丹食修将临照味馆的门前围了个水泄不通。
    “尔等净煞食修竟然与邪派妖人勾结,还不快交出魔书!”
    味馆的大门大开着,里面的食客们在吃饭,厨子们在做饭,跑堂的颠来跑去,仿佛都没听到那元婴食修的话。
    这位元婴食修出身尚灵一脉,行事粗暴,说话之间灵力四震,大有要将这这一整座临照城掀翻的势头。
    “勾结?什么勾结?”
    伴随着女子清脆的声音,味馆的大门周围微光闪烁,便将那元婴食修发出的灵力尽数吸了个干净。
    所有人抬起头,看见一个穿着黑色麻布短衣的女子慢慢走了出来,脸上带着轻笑。
    “今天,太阳是从哪边儿升起来的?”她抬头看了看天,懒洋洋地一屁股坐在了味馆的门槛上。
    一轮斗法便在顷刻间,无声无息地结束了。
    “你是净煞一脉的食修?”
    “啊。”她慢吞吞地张了张嘴,勉强算是认了。
    刚刚那个兴师问罪的元婴食修神色狠厉正要说什么,被他旁边的另一个食修拦了下来。
    那人也同是元婴修为。
    “阿和,你去与这小辈说话。”
    一个品貌端正的金丹食修便从人堆里走了出来。
    “哦,还知道我是小辈啊,可见刚刚是故意以大欺小?”
    “不知道这位道友该如何称呼?”
    女子哼了一声,才说:“你们上了我味馆的门,却还问我是谁,莫不是脑子有些不清楚?你们不是来找味馆食修的,难不成还要祭祖?”
    旁边不少围观之人,都被这女子逗笑了。
    这个“阿和”能被自己的师尊交出来代为说话,头脑口舌自然也都清楚,他略低了一下头,道:
    “我叫全康和,是玄泱界灵祭宗门慕鼎宗的外门管事,此番随平月长老等人来此地,是为了追查邪道食修之事,你等也都是食修,自然也有诛尽邪道之责,有些话还是说清楚为好。”
    “说什么?什么邪道食修?我又不认识。”
    坐在地上的女子从储物袋里掏出了一包叶子翠绿的青菜,开始择里面的枯坏黄叶。
    “不认识?数月之前,无争界有一家人姓黎,他们执魔书来挑战道统,便是邪道食修。”
    “哦,你说他们呀?他们没跟我们味馆比试啊。”手里拈着根菜叶,女子头也不抬地说,“他们是跟那苏玉回比试的,具体比了什么我们也不清楚只知道那些人后来都被虫子吃了。怎么?你们要找他们呀?魔虫都让我们用灵火烧了,你要是早说,我们把魔虫抓了,挨个肚子里掏掏,说不能还能拼上一拼。”
    全康和生平还从未见过如此惹人讨厌的女子,他换了一口气,压下心里的火气,道:
    “那道友你可知道他们手里的魔书去了哪里?”
    “魔书?什么书?他们输了比试,东西自然都让赢家拿走了呀。”
    说话间就择完了菜的宋丸子一脸的天真无邪。
    第307章 相辩
    “你们就不曾见过那魔书么?”
    “什么书?真不知道, 和黎家比试的是苏玉回,她赢了,东西都拿走了。我就是在这择个菜顺便招呼下客人,怎么你们就跟我这儿没完没了呢?”
    “那苏玉回去了何处?”
    “你这人说话实在有趣,她苏玉回卑鄙下流夺了味馆的道统, 你来找个味馆的人问她的去向?”
    女子终于把眼睛抬了起来, 看着面前说话之人。
    她的眼睛着实长得好看,那个叫全康和的金丹修士反而不敢逼视,略低了眼睛继续辩道:
    “手握魔书的邪道食修,人人得而诛之, 你们味馆开遍整个无争界,要找人自然是容易的。”
    梁上鸟雀飞过,远处的高数有着蝉鸣, 还有食客越过众人进出这店子,嘴里论着吃了什么或者要吃什么。
    这般嘈杂里,那女子叹了一声, 说道:
    “唉~~我们道统都丢了,人心也早散了,如今也不过靠着手艺赚点小钱儿,能糊口都勉强,哪里能想到别的, 可不像各位, 有匡扶天下,铲除邪魔之心。”
    语气着实是可怜, 最后还狂拍了他们一通马屁。
    全康和又被噎住了,这话他认也不是,不认也不是。
    总之,千错万错都是苏玉回的错,她学了《上膳书》里的食谱,她赢了邪道食修,还让他们尸骨无存,最后又拿走了《上膳书》,而净煞食修们自己,丢了道统,没了心气儿,弱小可怜还无助。
    那个脾气暴躁的元婴食修冷哼了一声,上前一把挥开没用的全康和,恶狠狠地看着眼前这净煞派的女子。
    “明明事端都发生在你净煞食修的地盘上,你如何能说诸事皆与你们无关,我们早就查过,手持魔书的邪道食修名叫黎晚,他哥哥黎夜曾是你味馆弟子,魔书一事,你们净煞食修根本脱不开干系!”
    女子将择好的菜装在盆里,往后一扔,那木盆就飘飘摇摇往后去了,她手上也没闲下来,又掏出了一麻袋的豆荚,剥起了里面的豆子。
    她的嘴比她的手还忙。
    “前辈,您这话可不对了。被贼惦记了还是被偷人的错不成?那个叫黎夜的,为了进味馆,给味馆上上下下几百号汉子洗了三年的脚,那真是洗的又香又白,我们味馆的管事才大发慈悲收他进来,谁能想到他洗脚多年为的竟然是我们味馆的道统呢?唉,你们是不知道啊,那个黎夜的棺木里全是虫子,把那些汉子吓得,就你们来的时候过得那海,足足三天,里面都是臭脚味儿。就因为他们恶心那虫子,跑去海里泡脚了。”
    此次来无争界的各派食修无不是门中精锐,那些仙门里可难听到有人把脚挂在嘴边上,什么又香又白,什么臭脚味儿……进了耳朵他们都觉得心头发痒,恶心欲吐。
    起先,见这女子长得明眸善睐肤白胜雪,更有股出尘之气,这些食修们还惊艳了一番,现在,他们只觉得这女子不过空有一副好皮囊,言行实在是粗鄙不堪,不愧是给凡人做饭的泥腿子食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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