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丸子笑眯眯地抓了一把松子糖,往自己嘴里丢了一颗,又给了蔺伶几个。
    “小姐姐,这个好吃的。”
    一听见“小姐姐”三个字,蔺伶就要封住她的嘴,却不曾想这人居然掏出了一块木牌,一面写着:小姐姐漂亮,一面写着:谢谢小姐姐。
    蔺伶摇摇头,不仅封住了宋丸子的嘴,还用一条水带将她的手也捆了起来。
    宋丸子:“噗噗噗?”
    双手猝不及防被捆,宋丸子手中的糖撒了出去,却被蔺伶轻甩袖口,都收走了。
    宋丸子的眼睛眯了一下,是在笑。
    灵枢之水凝成的针密密麻麻地扎在她的身上,偶尔轻轻晃动或转动,冰冰凉凉,又有一股暖意在经脉中渐渐生出,缓缓在全身流动。
    就在宋丸子舒服得快要睡过去的时候,一道洪亮声响自远处而来,传遍整个落月宗。
    “长生久野修前来叩山,落月宗道友们请了!”
    “砰!”
    冰针尽数碎开,连痛嚎都被水塞住的宋丸子翻了个白眼,又晕了过去。
    第57章 认人
    百口莫辩!
    站在主殿的大堂上看着昏迷不醒一身是血的宋丸子,落月宗掌门明宇脸色白了又青, 青了又白。
    过去十来天, 他们日日供养着这个敢来跟丹师争道统的异界杂毛修士, 松子让她摘了, 松树让她砍了, 松菌子让她采了, 就连松林里那几只松毛灵兔,她抓了也就抓了, 还有好好的松海听涛楼给她住着,筑基期内门弟子给她用着!
    他们落月宗招谁惹谁了?!怎么现在长生久的人来了, 这人就变成了如此模样?!
    “咳,我那徒弟给她治伤的时候,被长生久郁长老的喊声惊到了。”明宵清了清嗓子, 笑着对自己的师兄说道。
    明宇剑眉一竖:“这话, 你自己信么?”
    明宵道君喉头一痒,咳着退了一步。
    “她, 今日能醒么?”
    “几处重穴被灵枢之水崩伤, 最快也要后日才醒。”
    听见自己的师弟如此说, 明宇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按说那长生久的人怎么也要半月后才到, 如今突然出现又声势浩大, 师弟, 你说他们会不会借机生事?”
    莫说是最难对付的长生久,就算是天轮殿和海渊阁的人见到他们将争道统那人变成这样,都会趁机踩他们一脚!
    白发少年模样的明宵淡淡道:“我徒弟治病不当, 我已经勒令她在青灯崖思过了。”
    闻得此言,明宇似乎不甚满意,可看看自己那维护徒弟的师弟,他到底也没再说什么,手中大袖一卷,便想将这重伤的宋丸子送到后殿藏起来,没想到这时,那长生久的人已经走完了落月宗九千九百级台阶,到了正殿门外。
    “大明道友,小明道友,好久不见,你们师兄弟真是一个越来越潇洒,一个越来越……了啊!”
    半个时辰之前一声大吼自报山门的长生久郁长青郁长老第一个走了进来,后面跟了十几个人。
    与通体洁白无垢的宗门法修相比,体修们总显得粗糙些,锤炼血肉嘛,风吹日晒在所难免,更不用说体修本就比法修的生活清苦些,更不能跟这些天天在宗门里吃丹药的宗门法修了。可长生久的体修们比起一般的体修看起来还糙,还不是糙一点儿半点儿,简直是越糙越黑的越厉害,到了郁长老和他身后的三位正罡境大能的境界,简直是一糙三千里了!
    长生久的修炼功法因为各有倚重,二十余位正罡体修,各有不同分道。
    造化道郁长青,渡孽道金不悦,持正道风不喜依次抬步进来,对着落月宗师兄弟草草行了个礼……待十个通脉境体修也走进来之后,又有一个戴着黑白面具的瘦高男人一步跨了几十丈入了正殿之内,却站在原地动也不动,正是长生久首座——轮回道明于期。
    看见如此阵仗,明宇的目光一冷,脸上的笑容已经出来了:“郁长老,许久不见,你风采依旧。”
    “我这一个野修,哪有什么风采?倒是两位实在是法修楷模……一看就是福运鼎盛啊,可见人得多做好事,不然修为几百年都不得进益。”
    真是几百年修为没有进展的明宇掌门的脸上一僵。
    大名鼎鼎的造化道郁长青看着也就是个三十岁许的男人模样,脸上胡子拉碴,头发也乱糟糟的,身上穿着褐色的麻衣,唯有一双眼睛极黑,一阵寒暄过后,他转头看向躺在一旁担架上的女人。
    “哎呀,这个姑娘……怎么有些眼熟。”
    明宇明宵两位道君互看了一眼,明宵笑着开口说:“这位便是来与我们落月宗争道统的宋丸子宋道友,她经脉有损,我宗为她医治了一番……”
    郁长青:“治得这么满脸血,贵宗修士的功法真是奇异啊。”
    明宵脸上笑容不变:“郁道友说笑了,不过是治疗时出了些意外,最晚三天后她就能醒过来。”
    “哦……幸亏咱们来得早,这满身是伤的姑娘三天就醒过来了,若是咱们来得再晚些,怕是她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说这话的人不是声音爽朗的郁长青,而是站在后面默默纳着鞋底的另一位长生久正罡境长老金不悦,他一头金栗色的头发,肤色比郁长青稍白一些,身穿蓝灰色的麻袍,左脚穿着破旧的棉鞋,右脚则光着,一手拿着刷了胶的千层布另一只手则捏着针,那针被他随便一刺就将厚厚的不知多少层布逐一洞穿,针飞线舞,甚是好看。
    渡孽道以杀入道,金不悦一双纤长的手不知道屠戮了多少歪魔邪道,看着他在那儿埋头纳鞋底,殿中的落月宗两位元婴道君若非有千年涵养,怕是也要如其他小修士那样惊奇瞪眼。
    听见他语气里讥嘲味满满,明宵的脸上仍是和气讨喜的笑容:
    “金道友,这千年来和我宗争道统之人也不在少数,自大世界来的巫修、医修我们落月宗也不曾怕过,宋道友……还不值得我们坠了一宗名声。”
    “啧,落月宗法修说话真是好玩儿,天天拿自己没有的东西开玩笑。”金不悦一扯手中棉线,声音更冷了几分。
    身为一宗掌门,明宇如何能容得金不悦如此说话,大袖一甩,灵识浩瀚如海,重重叠叠冲向金不悦。
    金不悦轻哼一声,手中的粗针一抖,一道灿烂金光化作一道利刃,破开重浪,刺向明宇的眉心。
    元婴期修士的威压怎是一般人能够抵挡的?自落月宗主殿起,整座山头上的小修士们都觉心神大震,修为再弱些的,都要吐血了。
    “唉。”
    一道灵识,一道秘法,声势更胜千军万马的对阵,偏就在此时,一声叹息,令天地为之静,风云为之凝。
    灵识被阻在了长生久众人之前,金刃也停在了距离明宇不足一尺之地。
    能用这“一叹”止了这一场纷争的,也只有长生久的首座明于期了。
    一叹之后,大殿上再无声息。
    金不悦继续纳鞋底,明宇似乎也忘了刚才的纷争。
    躺在一旁的宋丸子小声呻吟了一下。
    从进来就没有说话的风不喜走过去看了她一眼,笑着说:“樊道者,你可没说过你的宋道友是个女子啊,长得……还真有点儿眼熟。”
    风不喜是此次来落月宗的四位正罡境体修中唯一的女人,穿了一件黑色的毛皮袍子,高高挽起的发髻上插了一根木簪便是她身上唯一的装饰了。
    站在人群里的樊归一这才走出来,看了一眼宋丸子就低头对长生久众人说道:
    “师父,众位师叔,我所见的宋丸子道友是位个子矮小,身背铁锅的男修士,既不是女子,也不生得如此模样。这位道友长得倒颇像我的师弟荆哥。当日,我师弟荆哥陪宋道友一路来疏桐山求医,现在师弟不知所踪,落月宗诸位又说此人就是宋道友……”
    樊归一的话一出口,明宵道君细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头。
    “当日我师兄门下二弟子追查流月城中异丹之事,查到就是此人在售卖异丹,将要回宗门时她又称自己是来争道统的食修宋丸子,诸位若是不信,自可以找云弘前来详询。”
    “金师弟,你说,这落月宗会不会杀了那真的宋丸子,又用一个假的来冒充,这样自然就能在道统之争中不战而胜。”风不喜依着金不悦的肩膀,看似在耳语,其实说的每个字,堂中所有人都能听见。
    金不悦连着给鞋底捅了几个针洞,甚为赞同地点点头:“风师姐说的有道理,证人都是他们落月宗自己人,自然白的是白的,黑的也是白的。如今这姑娘昏迷不醒,说不定就是他们落月宗有意为之,遮掩李代桃僵之计。”
    “金师弟你的脑子越来越好用了。”
    “风师姐过奖过奖。”
    郁长青也凑过来说:“两位师弟师妹,若此事真如你们所说,那我们可该如何找到宋道友呢?”
    “这还不简单?”鞋底纳的差不多了,金不悦抬起自己光着的那只脚比了比,口中轻描淡写地说,“一个时辰不交出宋道友,我们就平了这落月宗的一个山头,两个时辰,就两个山头……”
    风不喜连连点头:“这主意听起来好极好极。”
    郁长青又有疑问:“这落月宗一共才三十六个山头,一天半之后他们还交不出宋道友,我们就平无可平了。”
    风不喜答曰:“山头毁尽还有地脉嘛。”
    明宇道君的脸上已然铁青,大声斥道:“你们长生久未免也太不把我落月宗放在眼里了,平山头,毁地脉?我落月宗几千修士,虽战力不及你长生久,也有一死护宗门的决心!明首座,你今日就是来与我落月宗结死仇的么?”
    默不作声的明于期微微颌首,对怒意勃发的落月宗掌门说:
    “宋道友,与我长生久有缘。”
    对于长生久来说,想要做什么事,只要这一句话就够了。
    他话音刚落,开始缝合鞋面与鞋底的金不悦露齿一笑:
    “第一个时辰,可是要到了。”
    明宇几乎要破口大骂这些泥腿子长生久的体修,被他师弟硬是拽住了。
    明宵心下一阵叹息,六百年前他突破元婴没多久就接手了落月宗掌门之位,当初的落月宗远没有如此的威势,是他殚精竭虑施恩于凡人,又立下了一串儿丹修的规矩,才使得落月宗的地位越来越高。那时他就常与长生久人打交道,长生久弟子简朴苦修,又常常漫游四野,只要一点辟谷丹便能维系生计,对他们落月宗一向疏远。
    可明宵从不曾忽视他们,身为无争界第一大战力,长生久可以低调寡声,也可以为了天下凡人向丹师们退让,但长生久的人一说出了自己要做什么,那就是必然要做到的。
    他们落月宗凭借丹师受天下敬仰,可说到底,就算所有金丹和元婴的修士加起来,也未必打得过眼前这些破破烂烂的体修。
    “师弟!”
    “师兄,稍安勿躁。”
    拍拍明宇的手臂,明宵不由得想起了那个年轻女修士对自己说的话,落月宗的人都把自己的宗门当成了神,可这宗门,真的有如神一般庇护他们的能力么?
    “明首座。”他如此称呼明于期。
    算起来,明于期也是他的后辈。
    千年前江万楼堕魔之后,长生久也青黄不接,又受天下修士唾弃,明于期的师父临危受命,带着长生久众人隐于孤山,六百年后,金不悦、风不喜、郁长青等正罡境体修相继横空出世,才让人们想起来六大宗门中还有一个叫长生久。
    明于期比他们的年纪更小,却是一百五十岁通脉、三百岁入正罡境的天才,更因为早早被选为行道者,在正罡之后就接手了长生久。
    一千多岁的明宵看着还不到六百岁的明于期,想到对方的修为比他更高,战力比他更强,心中不由略起酸涩之意。
    好在,这样一个人,他也有与之周旋的办法。
    “明首座,为这位道友看诊之人,乃我的三徒弟,不如我找她出来,和你们说一下她如何诊治这位道友的,也算是证明了我落月宗的清白。若她有诊治失当之处,我必将她当场问罪,绝不姑息!”
    明于期微微抬起头,隔着木质的黑白面具看着明宵那张少年脸庞。
    过了好一会儿,他又低下了头。
    “这道友晚醒一日,我长生久平你落月宗一山。”
    说罢,他伸出手掌平平一拖,宋丸子躺着的那担架就飘了起来。
    “明首座,这道友你不能带走。”
    “她与我长生久有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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