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被之前的事吓到。”马明义看着明丽发给他短息,上面只有短短几行字:我们今晚到南桐。
    几个人又无聊的坐了会,毛不思把该交代的都给初一交代了个遍,才和马明义一起乘车回酒店。
    “终于可以舒坦会儿了。”毛不思刚进套房,就一头扎到柔软的大床上,像只八爪鱼似的伸展着双臂,脑袋埋在枕头缝里,“这回我可算明白了什么叫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我早就说你是三脚猫的功夫,你还不信。”凤璜翘着二郎腿,霸占住整个沙发。
    “就跟你功夫好似的。”不照样被汪声荃打的毫无还手之力,毛不思扭过身子,“幸得小仙姑出手。”
    听毛不思提到小仙姑,马明义拿水杯的手一怔,片刻又恢复了平常,似不经意问,“凤璜,我瞧着你跟她很是熟悉?”
    “打过几年交道罢了。”凤璜给自己倒了杯凉水,咕咚咚喝完,才用手背一抹嘴唇,似笑非笑,“你好奇?”
    “好奇称不上。”马明义递了杯水给毛不思,自己顺势坐在窗边的高脚椅上,白水碰到嘴唇,“我想知道她是从哪来的。”
    “对啊。”毛不思一拍脑袋,回忆着当时发生的情况,她当时差点被汪声荃穿透,身上突然一暖,整个身体顿感轻快,下一秒,降魔杖就消失在了手中,“我自始至终都没有感觉有人闯入旧工厂。”
    “你感觉不到再正常不过。”凤璜晃着膝盖,手指轻拨着指甲,“莫说现在,便是当年她年轻的时候,也是极有名声的捉鬼师,想必她的修为你看在眼里,心里头也明白。”
    “那她为什么偏偏这个时候出现?”马明义没有被凤璜带偏思路,他现在只想知道,那个女人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她为何又要在世间流连千百年?”
    “马明义你这话什么意思。”杯子被凤璜重重的放下,玻璃和木头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字面上的意思。”马明义与凤凰平视,“按你们的意思,她早已经离世轮回,不该出现才对。”
    “她不出现,你我现在早就双脚踏进鬼门关了。”凤璜现在整个人还没有从见到小仙姑的喜悦中走出来,听见马明义的质疑,难免上火,语气自然重上几分,“这就是你对救命恩人的态度?”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听到的就是这个意思。”凤璜不想再跟他掰扯,摇身一晃,人就化作红光,消失在了降魔杖里。周围的一切声音都被他封住,凤璜背着手,脸色怎么看怎么不好,自言自语,“那人生的讨厌,如今这个更是惹人烦躁。”
    扑哧——
    女子的笑声从身后传来,烟青色的裙摆垂在地面上,小仙姑的身影随着凤璜的回头,而显现出来。
    “你……”凤璜眼睛瞬间亮起来。
    “我家老高怎么着你了,非要躲在降魔杖里咒他。”小仙姑撑着腮,笑起来眯眯眼,瞧着就让人喜欢。
    “你家老高。”凤璜默默念了两声,一屁股坐到小仙姑身边,嫌弃道,“那道士最后还真被你掳回家做夫君了?”
    “夫君。”小仙姑嘴里念叨着这两个字,不知怎么就笑出声,最后竟是捂着肚子笑弯了腰。
    凤璜无言的望着她,她看似愉悦的紧,可凤璜心里明白,她并不开心,他跟她斗了好些年,最是明白她,她真正开心的时候,并不是这样的。
    “他怎么了。”等她笑够了,凤凰才撑着身子,冷静出声。
    “没事。”小仙姑摆摆手,好不容易才忍住笑出的眼泪,“他挺好的。”
    ☆、我的夫君
    “叔,您别担心。”马明丽适时的递了瓶水给毛方林,“我听着思思不像有事的。”
    “你……唉。”毛方林想要跟马明丽说点什么,但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化作一声叹息,他望着通往机场路上的郁郁葱葱,眉心皱成疙瘩。
    毛方林他们到达南桐县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八点钟,道路旁耀眼的路灯衬的天空暗淡无光,稀疏的星辰在淡淡地烟云里穿梭,为整个夜笼罩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毛不思和马明义自然免不了一顿训斥,诺大的套房内,毛方林坐在沙发上,从周围的空气中都能读到他的怒火。
    “爸。”毛不思站在毛方林两米开外的地方,颇像小时候做错事情受罚,只不过这次同样受罚的多了一个马明义罢了,她瞧着自个的脚尖,决定打破僵局,清清喉咙,才讨好的往前迈了一小步,毛不思没敢走太近,降魔杖就在茶几上摆着,万一老毛一个心气不顺,拿起来抽她怎么办,她起码得拉开闪躲的距离吧,“您别气了,我这不好好的么。”
    “别气?你现在能活生生的站在这里是你命大,我早晚有天得被你给气死。”毛方林猛的一巴掌落在茶几上,震的身旁的人抖了三抖,马明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马明义则依旧缄默不语,毛方林这几天的怒火随着毛不思的开口彻底爆发,“我跟你说过多少次,让你最近不要四处乱跑,你倒好,次次拿我的话当耳旁风!”
    “那我总得知道原因不是。”毛不思也是有好奇心的,偏偏爸妈都瞒着她。
    “小孩子家,知道这么多做什么。”毛方林没有打算跟毛不思解释,只按着额头下最后通牒,“明天一早就回家,把你之后接的活全推了,老老实实在家里给我待上几个月。”
    “爸!”毛不思不乐意,让她回家她可以理解,爸妈生气担心她也可以理解,但是把之后的胆子都推了,这不是典型的临时变卦放人家鸽子吗,她们这行最讲究信用,一口气全推了,她在业界的好名声还要不要了,遇到想法多的,指不定觉得她怎么着了呢。
    “好,我让小林买明早的机票。”马明义不留痕迹的拉住毛不思的胳膊,看毛方林现在的状态,显然她说什么都不会听的,又何苦要往抢眼上撞,“毛叔,毛毛已经知道自己错了,您也别再气,早点休息吧。”
    “明义,叔知道你脑子转的快,也知道你为人处世踏实,可你别老顺着毛毛的性子。”毛方林示意他别站着了,随意坐,斟酌着语气用词,“你现在这个情况,着实不适合再遇见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东西,老马嘴上不说,心里指不定比我还着急。”
    “毛叔,我已经不是十几岁的孩子了。”马明义对他和毛不思身上的谜团越来越好奇,“到底有什么事是不能让我们知道的?”
    “对对对。”毛不思在马明义身后附和着点头。
    结果换来了毛方林抬手的一记糖炒栗子,“你闭嘴,哪都有你。”
    凭什么马明义问得,她就问不得。毛不思揉着被敲到的脑门,心里酸的直冒泡泡,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捡来的呢。
    下一秒,两眼一翻,毛不思眼前突然乌黑一片,整个人就一头栽在沙发上,昏睡了过去。
    “毛叔……”
    “让她睡吧,知道的少也是福气。”毛方林又在毛不思耳后轻点了两下,才对上马明义的眼睛,“叔跟你说实话,这事我跟老马也谈过,他也是想说,但一直没找到机会,也不知怎么开口,如今到了现在,也没再瞒着你的必要。”
    言罢,毛方林抽出几张符咒,食指略微用力,符咒便像生了眼睛,准确的飞向房间四角,稳稳的贴在墙面上,四周顿时出现大片的朱砂影,飞龙走蛇的布满四壁,把他们几人笼罩其中,彻底隔绝了与外界的声音。
    等一切就绪,毛方林才再度开口,“毛毛这边我可以照看着,尽量不出什么大问题,至于你,我也只知道一些,更多的怕是要问你爸妈。”
    毛方林这点倒是没骗他,他的确知道的不是那么详尽,只把当年的事情从头到尾的跟马明义讲了个大概。
    那是二十多年前,毛不思刚出生没多久,他就打电话去给马家报喜,原本喜悦的心情在电话过于沉默的反应中慢慢下沉。老马在听完他的话后,许久才开口,说自己在几日前也得了个儿子。
    这原本是件喜事,可对方低压地嗓音让毛方林本能的察觉到了不妥,甚至,在他给对方通电话之前,他对马家生子这件事全然不晓。
    毛不思还在房间里啼哭,他抱着电话找了个安静些的角落,想着若是有什么问题,依着两家的关系,说不定还能帮对方一把。
    “我儿子生下来就没有呼吸。”老马的声音隔着话筒都能听到颤抖,就在毛方林不知该怎么安慰他之际,就听那头继续补充,“原本想着三天后把他火化,结果刚抱回家,他就活了。”
    “夺舍?”毛方林纵然修习了这么久的术法,对于死而复生只能想到这点。
    “我之前也以为是,便没有声张,家里的老太太便自作主张给他卜了一挂。”老马的声音越来越抖,也越来越冰,“结果生辰将落在纸上,便乱了日子,得到的是个未来之数。”
    “未来之数?”毛方林眉心微皱,竟然不是夺舍。
    “就是今日,亥月亥日亥时。”亥是十二地支中的最后一位,物至终极必反,这个日子到底是好是坏,为何会出现,连他家老太太也拿不准,只是现在,电话中的男人望了眼嗒嗒行走的钟表,身上的汗毛倒立,“你女儿是什么时辰出生的?”
    “晚上十点半。”毛方林头皮顿时发麻,正是亥时。
    “虽说孩童娇弱,不易算命术。”老马还是忍不住提醒,“你要不要给她看看。”
    那晚,几乎是被毛方林封存在记忆里,之后便寻机会去了马家,同年同月同日同时,无论毛方林对着马明义算上几遍,几乎都是同一个结果,共生而不相克。他不知道是为什么,老马不知道,连马家的老太太也不知道,这几乎成了他们共同的秘密。
    再往后,就像毛不思所误认的那样,是两家在电话里一拍即合,带着封建糟粕定下的娃娃亲。
    “所以,我能看到那些东西,也与我的命格有关?”比起马明丽因震惊而瞪大的双眼,马明义显然要淡定得多。
    “不知道。”毛方林摇摇头,他知道的也不过就是这些,若不是实在寻不到因由,他和老马也不愿意把两个孩子非死死的绑在一块,“你外婆去世前曾费尽心血,给你和明丽卜过一挂,但具体是什么,你爸妈未提起过。”
    “这件事我知道。”马明丽也曾问过,得到的却是缄默,她抿着唇,心里因为毛方林的一番言谈而有些沉重。
    外婆的术法是马家出了名的,马明义不相信她会留下相同的东西离世,能让爸妈只字不提,准是起了变化,只开口试探道,“那毛毛的命数是不是也有了变化?”
    毛方林陷入沉默,许久,才笑着起身,冲俩人摆摆手,“年纪大了,天一晚,就忍不住困。”
    结果无疾而终。
    落地的玻璃窗映射出模糊的人影,明丽端了杯香槟递给马明义,“还在想啊。”
    “姐。”端过香槟抿了一口,马明义环抱着手臂,“我总感觉有点不安。”
    以往也不是没遇到过危险,但是像这样让毛方林马不停蹄的赶来,甚至暴怒的,这倒是头一遭。
    “等明天到了港城,我跟你一起回家见爸妈。”马明丽伸手拍拍他的肩头,轻声安慰道,“别担心,有姐姐呢。”
    “哎,咱们家的小霸王突然温柔起来,我还真有点不适应。”马明义笑着昂头咽下杯中的香槟酒。
    “你……”马明丽巴掌抬到半空中,看着马明义的背影,到底没有落下来。
    毛不思倒在床上,睡得香甜,毛方林忍不住拍拍自家女儿的小脑袋,眼眶刷的一下子就红了。
    虽然这丫头老惹他生气,脾气不好,性子又倔,可到底还是个勇敢心善的,也算把他们毛家的风骨继承了个八九,“好好地孩子,平日里活蹦乱跳的,怎么可能活不过二十五呢。”
    ☆、亥日亥时
    “点烟问道,□□丙丁,水火纵横,三界游行。”毛不思还在房间里睡得香甜,诺大的客厅中央,则不知何时立起了几枚茶杯,杯中盛着清水,水面由南往北逐渐升高。杯底则压着纵横交错的红线,摆成古老的阵法,毛方林坐在正中央,左手食指和中指并拢竖在眉心正前方,右手轻托着手腕,口中念念有词,“玄帝清君,指点迷津。”
    毛方林紧闭双眼,眼球不停地在眼皮下晃动,他感觉自己正行走在张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行了莫约百米,周围才开始变得灰白,大量的青烟从他的身边吹过,只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声。
    眼前只有一条道路,毛方林别无选择,只好沿着这条唯一的路走下去,渐渐地,除了自身的脚步,他开始听到了别的声音,刚开始是若有似无的风声,再后来就是女子的窃窃私语,越往里走,声响越大,刀剑碰撞声,打斗声开始频繁的闯入他的耳膜。
    客厅内依旧安静如初,毛方林保持着刚开始的姿势一动不动,唯有茶杯中的水面,多少出现了不同幅度的晃动。
    “你是鬼祟,我怎可容你。”
    “萧郎,你另觅佳人罢。”
    “害人的妖物,道姑我今日便替天行道!”
    “汪小姐,何苦害人害己。”
    “大哥,救我,我不想死。”
    不同女子的声音在这条路上交织缠绕,毛方林皱着眉,试图从吵杂中寻找到有力的信息,他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耗费,寻过去晓未来本就有逆天道,更何况他是亲自入内把古今走一遭。
    “我愿用魂魄为注,换我毛家此后再无女儿临世。”清脆的声音伴随着缭绕的烟火响起。
    毛方林心中一颤,脚步骤停,他越过众多幻影,向着声音传来的地方寻去。
    “阿爸,女儿有负您所托,实在无法眼睁睁的看着我毛家的女儿,步我和姑姑的后尘。”一名年轻的女子跪在牌位前,周围全是镇鬼压邪的咒语,铺满了整间房子,她眼眶通红,嘴唇抿的死死的,“如今世道已安,女儿死前也要做该做之事。”
    只见她对着牌位‘咚、咚、咚’连磕三个响头,这才伸手打开放在脚边的布袋,从中掏出几本泛黄的书籍和短小的降魔杖。
    毛方林又靠近了些,除却最底层的一本秘术,是他们毛家从上辈传下来的,剩下的几本,毛方林竟是见也没见过。
    女子端过火盆,黑炭冒出丁点的火光,就见她细细瞧了两遍,才把上面的几本摊开。
    刺啦——
    纸张被撕开的声音,女子一张张的投入到火盆中,看着火焰把纸张疯狂的吞噬,“从小到大,您都说我是您和阿娘的心尖尖,比几个兄弟不知道强上多少,我也一度这般以为,法术练得比谁都认真,就这么信了一年又一年,从十多岁到二十多岁,看着兄长的和弟弟娶妻生子,身边的好友都已嫁做人妇,我却还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后来,还是阿娘看不下去了,才哭着告诉她真相,阿娘捏着桃木牌,上面只有一句话:愿许世代女,廿五为限,以报恩德。
    说这是祖上传下来的,是毛家姑娘的命,她那个年轻热烈的小姑姑,就是在二十五岁生日那天,躺在床上一睡不起,没有任何的征兆,就这么安详的离开了这个世界。
    “你们说祖祖辈辈皆如此,女儿偏生不信。”女子把手中的书籍烧了个干净,又把桃木牌从身上取下,反手扔进了火盆中,“即便是逆了祖宗誓言,也断不会让后人重走老路。”
    毛方林眼睁睁的看着桃木牌在火中化为灰烬,上面刻下的文字却始终在脑海中挥之不去,眼前的女子上手合十,手指不停地变换动作,最后双手食指中指相对,拇指相抵,其余手指则交扣在一起,于胸前形成三角形。
    “太上金口,小女汲命。我愿用魂魄为注,换我毛家此后再无女儿临世。”女子闭着眼周身不停地有灵气往她身上钻,直到胸前拇指开离,她才再度把眼睛睁开,“即便死后灰飞烟灭,也断不后悔。”
    “何人?”突然,女子似感应到了毛方林的存在,敏锐地回头。
    “我姓毛,想……”毛方林赶紧开口,想要把现在的事情讲给她听,谁料他刚张嘴,四周的场景便飞速的变化起来,日月飞速轮回,方才年轻的女子容貌快速变化,最终变得白发苍苍才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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