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恶有恶报。”周岚嘴巴微张,半天说出这么一句话。
    “报应来的也太快了。”关安安摇摇头,有些惋惜,她把书包往身上一背,“走吧,跟咱又没关系。”
    “钢笔怎么办?”宋乐瞧着桌上闪着银光的钢笔,有些拿不定主意。
    “死人的东西我可不敢留,你们谁要?”三个人连忙摆手,关安安这才端起饮料,抽了吸管出来,把钢笔从桌子上拨到垃圾桶中,“那就丢了吧。”
    四个人迎着夕阳,拌着嘴踏上了回家的路。而那只钢笔,则安稳的躺在垃圾桶底部。
    林寥胆小自卑,周岚暴躁□□,宋乐推波助澜,顾亦煽风点火,关安安两面三刀。
    这场故事,从头到尾只有三种人,紧逼的加害者,退让的被害者,冷漠的旁观者。
    毛不思目睹了全程,没有一个人伸手拉林寥一把,也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制止周岚她们,同学间的矛盾升级,通过一件极小的事情,产生了出人意料的巧合,最后引发了无法挽回的悲剧。
    夕阳渐敛。
    这是一场噩梦般的回忆,毛不思一分一秒都不想呆在里面,没等两个小时,没等马明义叫她,她就先一步,逃跑般的脱离出关安安的记忆。
    睁开眼的瞬间,卧室的灯光照的眼睛生疼,毛不思觉得心里像压了块石头,压抑的令人喘不过气来。
    当她看到钢笔落入垃圾桶的瞬间,毛不思就明白,林寥的执念找不回来了,只是那个孩子还是十二三岁的心性,她游荡在初三的教室里,游荡在自己家中,她还没有长大,她还不懂得,她视若珍宝的东西,在一些人眼中不过是随手可丢的垃圾,她以为的贵重,在别人眼中偏偏一文不值。
    “马明义。”毛不思起身,她眼眶有些红,身边的关安安则一言不发,她写下了一只钢笔型号,这是她借着关安安的眼睛,最后记住的东西,“你能找到一只一模一样的钢笔吗?”
    “可以。”很多话,毛不思不说,他也不多问,这是做人最起码的礼貌,他伸手捏捏她的马尾辫,没有花苞头捏起来舒服,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哥有钱,别说钢笔,钢笔厂都能给你搬过来。”
    这好像,也是他唯一的优点了吧。
    “我去林寥家。”
    毛不思刚要起身,胳膊就被身边的人拽住,关安安眼底闪着泪花,“那我呢?不思,你要救我啊。”
    “我现在不就在救你吗!”毛不思甩开她的胳膊,顺手抓起背包,拉着马明义头也不回,“你在家呆着别出门,我保证你没事。”
    凌晨五点不到,天还没亮,毛不思再度敲响了林寥家的大门,许久,才有女人的声音从屋内响起,屋门被人打开细细的一条缝隙。妇人见是毛不思,才松口气,她肩膀上还披着衣服,忙把门打开,“大清早的,怎么……”
    妇人的话没有说完,毛不思就忍不住落了眼泪,马明义忙着去打电话交代寻找钢笔的事情,这会儿只有她一个人站在楼道。
    她看着妇人身后满墙的奖状,老旧的桌椅,还有紧紧跟在妇人身后的那条身影,突然就忍不住啜泣出声。
    “怎么了这是?进来坐。”妇人拉了毛不思进屋,倒了杯甜甜的蜂蜜水给她,偏她一直捂着眼睛,倒让妇人一时半会不知如何是好。
    “我是个捉鬼师。”毛不思擤着鼻涕,她好像已经没有别的话可以说了,妇人眼下的一团青黑,都是阴气入体,长年累月积下的,林寥是鬼,鬼怎么能和人一直生活在一起呢?何况她的身上背了三条人命,那些对林寥而言只会加深她的怨气,更快的消耗着妇人的阳寿。
    即便毛不思心疼林寥,可她也不能任由林寥在人间游荡,林寥还坐在书桌前的板凳上,毛不思与她四目相对,她没有出声,只在心底与她对话,“跟我走吧。”
    林寥摇摇头。
    “你若不走,林妈妈怕是没有几年可活了,这是你要的吗?”毛不思只垂着头,她也在想,一个女人,没了丈夫,没了女儿,守着一间空荡荡的屋子和满墙的回忆,到底是真坚强,还是她能感觉到女儿的存在,消极的对待着自己的生命。
    “不是。”这是林寥第一次在现实中与她对话,她的声音很稚嫩,有那么丁点的委屈,“我的钢笔。”
    “我要是帮你把钢笔找回来,你跟我走吗?”毛不思再问。
    林寥没有回答她,只是安静的起身,她站在妇人身后,就这么怯生生的瞧着,想伸手去抱她,一伸手,胳膊就穿过了妇人的身子,骤然的冷意让妇人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
    “妈妈。”林寥轻唤出声,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人回应。
    许久,她才再度看向毛不思,小幅度的点下头。
    “阿姨。”毛不思收回落在林寥身上的视线,眼眶鼻头红成一片,“我想吃苹果。”
    “我去给你削。”妇人见毛不思一进她家门就眼泪落个不停,眼神乱飘,这会儿好不容易正常了点,忙应下她,去厨房给她洗苹果。
    毛不思从身边拉过椅子,冲着林寥招招手,小姑娘才犹豫过来,毛不思把手边的茶水倒在手心里,对着林寥念了个净身咒,又伸手再她脸上一抹,面目全非的女孩变成了她曾见过的模样,一双怯生生的小圆眼,白白净净,看上去又清秀又乖巧。
    毛不思想,她要是平平安安长大,该是多讨人喜欢的姑娘啊,偏偏命运就是这么残忍,把她留在了永远的十三岁。
    ☆、薄薄光圈
    ‘啪——’
    盘子碎裂的声音,毛不思和林寥同时回头,就见妇人掩着嘴立在厨房门口。
    灯光打在林寥身上的,荡起薄薄的光圈,她看看妇人,又看看毛不思,就见毛不思闭上眼冲她轻微颔首。
    “寥寥。”妇人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哭是笑,她的内心在狂喜,她的面容却有些扭曲,她越过地上的碎片和滚落在四周的苹果,颤抖着双手碰了碰眼前小人的胳膊。
    硬的像石头,冷的像冰块。
    快十年了,她已经快十年没见过自己的女儿了。
    她每天晚上都煮女儿最爱吃的山楂糕米饭,就盼着有一天能她忽然回来,尽管所有人都劝她女儿走了,尽管她也知道女儿再也回不来了。可她就是放不下,明明中午还好好的孩子,怎么能说不在就不在了呢。
    丈夫去世后,女儿就是她生活中唯一的亮点,她那么聪明,次次考第一,又懂事又孝顺,她吃完饭总喜欢和她一起刷碗,女儿常常拉着她粗糙的手说,等她长大了,赚钱了,就给她买最贵、最好的洗碗机。
    可是那天以后,这些画面便统统都没了。
    林寥的离去让她的世界迅速灰暗,时间越长越走不出来,她做了很多事情去忘掉伤痛,可总能在因为某一个微小的瞬间哭崩。别人家的孩子放学了,她的孩子没回来;商场里上了好多好看的新衣裳,她买了不知给谁;好吃的苹果到季了,身边却在没有人缠着她买水果吃。
    就是这样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就像诅咒一样,永远好不了。
    “妈妈。”林寥嘴巴一憋,泪水在眼眶中转了转,就坠了下来。
    换来了妇人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她就这么拉着林寥的胳膊,整个人都瘫坐在地板上,泪水沿着两侧的脸颊不住地流,在她的脸上交织成网,“你怎么才回家。”
    她日日夜夜,等了她这么多年,等的头发白了,眼角也爬上了鱼尾纹。
    林寥还是十几岁的模样,生命的静止让她无法长大,毛不思虽能让她不再是个影子,而是真真正正地出现在妇人面前,可也不是什么都能做到。
    林寥没法穿人间的衣服,那些重量会压的她喘不过气来。没法吃人间的食物,那些于她而言,就如同让活人吃香吞蜡。
    毛不思偏过头去,不再看母女二人的团聚,她想,自己的这个举动,如果让老毛知道,又免不了一顿骂吧。
    老毛常常告诫她,作为驱鬼师一定不能心软,要快刀斩乱麻的切断它对这个世界的留恋,过多的怜悯,只会让它生出再搏一把的念头。可她就是不忍心啊,林寥才十三岁,在这么美好的年纪无辜的死去,她只是想在收魂前完成她最后的心愿而已。
    手机安静的躺在口袋里,马明义那边还没有动静。
    “老板,东西我给您寄到哪里?”马明义要的那款钢笔型号三年前就已经停产了,还是林秘书亲自给品牌打电话,才从本厂的仓库里找到几只。林秘书开着车,等了许久对方也没吭声,“老板?”
    “你觉得我现在急是不急。”马明义突然开口。
    这又是什么意思?林秘书是马明义回国后才招来给他当秘书的,磨合期并不长,再加上马明义跟他的几个表兄弟还有些不同,不是个过分专注事业的主,向来讲究不功不过,导致他这个做秘书的多少有些吃不准他的心思,但马明义在两个小时内连给他挂了四个电话,应该是挺急切的吧。
    “急。”林秘书过了遍脑子。
    “我都这么着急了,你作为我的秘书,该怎么办?”
    “给您……送过去?”
    “下午之前我要看到它。”马明义看了眼手表,然后打着哈欠按下挂断。
    空留下开车的林秘书风中凌乱,马家这对姐弟,真是一个比着一个折腾。苏尾岛的案子过去还没多久,马明义前脚启动公司报警系统,把高层吓了个半死,后脚就拍拍屁股跑到烟城潇洒。二十六中资助的提案还没走完流程,又开始心血来潮的要停产的钢笔。
    至于马明丽,就更神奇了,好好地三代白富美不当,成日里研究五行八卦,也不知到底研究出什么东西。
    林秘书心中不停叹气,只调转车头,向机场行去,边开车边按下了号码订票,“我要一张港城飞烟城的机票,最近的一班,经济舱商务舱皆可。”
    等林秘书到烟城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钟,马明义约了他在机场见面,也就免了他人生地不熟的寻他,这点倒是让林秘书很意外,自家老板有时候也是蛮体贴的。
    只可惜,他的这份自我感动没多久,就被马明义不合时宜的开口打碎,“真慢。”
    这能怪他吗?航班又不是他家的,想飞就飞,他也不是孙悟空,一个跟头就十万八千里,林秘书面上还是认真的干笑两声,“下次我会再快点。”
    当然,也只是说说而已。
    马明义拿着钢笔拍了张图发给毛不思,从中选了最旧的一只,头也不抬的对林秘书道,“你回吧。”
    多么令人发指的老板,林秘书立在机场,悲愤望天,手指却很诚实按下了订票号码,之前的话被他在三个小时内重复了一遍。
    “等等。”林秘书手机刚挂断,就听到马明义的声音。
    他看着她,上下打量了一圈,看的林秘书很不自在,难道前两天他上班迟到被发现了?不该啊,何况马明义也不是个爱抓这种小事的人。
    “您还有事?”林秘书犹疑道。
    “有现钱吗?”毛不思的短信还亮着,上面只有短短一句话:塞两百块钱在笔杆里。
    马明义没现金,但是不代表别人没有啊。
    “有是有。”林秘书慌忙掏出皮夹,“就是不多。”
    莫约□□百块的样子,剩下的就是五花八门的卡了。
    “够了。”马明义从林秘书手中接过两张,转念一想,索性全要了,随便一折,塞到裤子口袋中,拍拍林秘书的肩膀,“距你上次加薪差不多半年了,该提了。”
    “谢谢老板。”林秘书原本暗淡的目光被'加薪'两个字再度点燃,马明义是能折腾了点,但是架不住人家挥鞭子的时候会赠送胡萝卜啊!
    马明义坐上车的时候,林秘书还在眯眼狂挥手的目送他离开,心情就像这雨后的烟城,热烈而明媚。
    两百块钱被小心翼翼的塞在笔杆中,马明义想了想,又把笔放在脚底下拧了两圈,笔杆上瞬间多了些灰尘和细细的划痕。
    很多细节毛不思没有讲给他听,他也习以为常,这是她们捉鬼师的习惯,不止毛不思,连他姐也一样的。
    马明丽曾说过,他是个普通人,这些鬼鬼怪怪的东西不要听、也不要看,离得越远越好。
    可他就更不明白了,既然如此,为什么还打小定了他和毛不思的娃娃亲?
    马明义知道自己有个小媳妇,还是上小学的前两天,偶然听到了他爸妈聊天,才知道那个脾气不好、吃得多、长得矮的胖团子以后是要嫁给他当老婆的。那时候他对媳妇的概念就是会多个人吃他的糖果,玩他的玩具,抢他的姐姐。当场就不干了,闯进爸妈的卧室,彻头彻尾的耍了好大一通脾气。
    那时他爸怎么说来着,说是他奶奶死前给算出来的,马明义没见过所谓的奶奶,当他还在他妈肚子里的时候,老人家就去世了,说是走的很安详,临了给他们姐弟俩二人算了个条子压在枕头底下。
    再然后,原本跟毛不思不对付的他,看毛不思就更加不顺眼了,更何况知道真相的毛不思居然还敢先嫌弃他,她有什么资格嫌弃他。
    打那天起,他的日常就变成了:学习,欺负毛不思,哄好她;再学习,再欺负毛不思,再哄好她。
    小姑娘每每都被他气的像只膨胀的河豚,那时他只当她是个色厉内荏的纸老虎,直到他亲眼看着毛不思挥舞着棍子打跑了高年级的小混混,她单腿踏在台阶上,昂着头,表情是那么的骄傲,像个小英雄。
    虽然事后小英雄被她爹一路追着从老师办公室打出校门。
    那时候,马明义才知道,毛不思对他已经是竭尽全力的忍耐了,她着实不是个脾气好的,也着实是个下手狠的。
    然后,他便摸清了她的爆点,在毛不思能够容忍的底线之内,为所欲为的——欺负她。
    想来,那些年毛不思应该是十分讨厌他的吧。
    再后来,他出国,和毛不思也彻底断了联系,也有过不少追他的女孩,可到底是他性子太过古怪,再加上爸妈和马明丽隔三差五的拿着“有妇之夫”的名头给他洗脑,遇到的恋情皆是还没开始就已经死去。
    有时候马明义也在想,说不定人家姑娘不愿意他啊,小学那几年,他差不多都成毛不思的心理阴影了吧。何况,毛不思又是个看脸的,打小给人家写情书就能看出个端倪。
    他婉转的表达了自己的意思,暗戳戳的向家人灌输着“此乃封建糟粕”的思想,谁料却得到了马明丽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吧!毛叔棒打鸳鸳的水平可高了!
    ……
    令他有了种毛不思不得不嫁,他也不得不娶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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