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
    正是傍晚,风尘仆仆的白衣少年急匆匆的跑进一座院子:“师父!师父!”
    姬成羽从屋中走出,但见姬宁,登时一愣:“怎么去了这么久?”
    姬宁眼中积起了泪水:“师父……我……我这一路……我被抓去了北境。他们将我放回来了,我……”
    “北境!?”
    “嗯,我……我还遇见了那个传说中的纪云禾,她没死……”
    姬成羽倏尔浑身一震:“什么?”
    “那个传说中的纪云禾,化成了男儿身,救了我,后来……后来……”他抽噎着,语不成句,姬成羽拉了他道:“进来说。”
    姬成羽带着姬宁入了房间,却不知院门外,黑甲军士正靠墙站着,面具背后的眼睛,满是阴鸷——
    “纪云禾……”
    ……
    外间的风雨,撼动不了深海里一丝一毫。
    纪云禾在海床上吃着长意从外面带回来的烤鱼与甜甜的果实,唇角的笑满足又惬意:“在海底吃烤鱼,这体验课真好。”她道,“最主要的是这地方不错,又安静,又隐秘,还有人给送吃送喝。”
    长意看着纪云禾:“那就在这里一直呆着。”
    “那不行,那就和坐牢一样了。”
    纪云禾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却让两人都不由自主的想起了一些过往。
    长意沉默下来,纪云禾立即摆手:“大尾巴鱼,我不是在怪你。”
    “我知道。”长意说着,抬起了手,。纪云禾吃的野果子多汁,沾在了她唇角边,长意自然而然的以袖口将她唇角边的汁液抹掉。纪云禾一愣,清咳一声,对于长意的举动,她有些猝不及防。她佯装肚饿,又吃了一口烤鱼。
    长意却没有在意这些,只道:“你伤好之后,北境,或者驭妖谷,亦或这世界任何地方,你想去,便去。”
    纪云禾一怔,看着海灵芝的微光之中他认真的眉眼,听着他认真的声音:“你一直想要自由,甚至往地狱走了一遭。”他顿了顿,“以后,你想去哪儿,都可以。我不会再关着你。”
    纪云禾注视着他脸上所有的表情:“那你呢?”
    “我会回北境。”长意道,“那里不再是一个让我用来满足自己一己私欲的工具,我会守在北境。”
    “像岩浆来临之时,你守住它一样?”
    长意默认。
    纪云禾看着他的侧脸,倏尔笑了笑:“长意,你变了。”
    “或许吧。”他垂头,看着自己的手,似乎在他的预估里,纪云禾已经回答了,——“好,我伤好之后,咱们就分道扬镳。”他甚至开始交代,“可以把瞿晓星带上,他对你很是忠诚,而洛锦桑……”
    听他似乎在交代后事一样说着这些话,纪云禾笑着不停的摇起了头。
    长意看着她,有些不明所以。
    纪云禾道:“你变了,我也变了。”
    长意一怔。
    “我自幼被困驭妖谷,后又多陷牢笼,难以为自己做选择。因为被束缚太多,所以我厌恶这世间所有的羁绊。我一直伸手去够那虚无缥缈的自由,将其作为毕生所求。甚至不惜以命相抵。”
    长意静静的听着,纪云禾转过了头,看向长意,她漆黑的眼瞳中,尽是他的身影,那么清晰。
    “但当生死之间走一遭,后来又稀里糊涂的过了一段自由自在的日子,我方知,浪迹天下逍遥快活其实并不是自由。”她道,“可以随心选择,方为自由。”
    纪云禾将手放到了长意的手背上。
    长意的手在袖中的手,握成了拳,纪云禾便用手盖住他紧握成拳的手。轻轻摸了摸,抚慰他手背上的细小伤口。
    “我想选择,变成一个被羁绊的人。”她看着长意,一笑,“为了你。”
    霎时,海灵芝的光芒仿佛都亮了起来,将他的眼瞳也照亮。
    “你……想随我回北境?”
    “北境,南方,驭妖谷。”她学着长意的话道,“都可以。你想去哪儿,都行。”
    袖中,攥成拳头的手微微一松,翻过来,将纪云禾的手握了住,十指相扣,长意没再说话,唇角却是温柔的弯起了弧度。
    “天涯海角……”纪云禾的声音在他耳边,打破了这深海的冰冷与寂静,“我都随你去。”
    “好。”
    “哎等等。这里算是海角吗?那我们是不是已经去过了?”
    “还有天涯。”
    还有万里山川,山河湖海。待北境事罢,他也不会做什么人间的王,他想带着纪云禾,真正的走遍她想走的所有地方。
    至于过去种种,她不再提,他也就不再想了,全当已经遗忘,随风,随浪,都散去了。
    因为失而复得,已是多难得的幸运。
    第九十九章 撩拨人心
    满布红纱的内殿之中,顺德坐于镜前,然而菱花镜却是背对着她,她的手指在菱花镜上摩挲,却一直未将铜镜那一面转过来。
    她神色晦暗,正在此时,身后响起一阵不徐不疾的脚步声,缓慢而沉着。
    未经通报便能踏来她殿中的人,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大国师站在顺德身后。顺德也未转过头,仍旧在镜前坐着,轻轻抚摸这菱花镜的边缘。
    “汝菱,喝药了。”
    大国师将一碗黑色的药放在她右手边的桌子上。
    大国师很少亲自做什么事,唯独这件事,从制药熬药到端给她,他都是自己一人来做,从不假手他人。
    顺德转头看了一眼那黑糊糊的药汁,喝下去之后,不知道又要受怎样的折磨与苦痛:“我待会儿喝。”她懒懒道,“现在喝不下。”
    “现在喝,药效最好。”
    “喝不下。”
    没有第三句言语,大国师端起了药碗,手指抓住她的下颌,将她的头硬拽了过来,在他掌心,顺德没有任何抗拒的能力。大国师一言未发,便要将药灌进她喉咙里。
    顺德死死咬住牙关,又狠狠挣扎,终于忍无可忍,她站起身来猛地将大国师一把推开,大国师纹丝未动,她自己却撞翻了圆凳,后退了两步,她怒红着眼睛,瞪着大国师:“喝不下!我不喝!不喝!”
    及至此刻,大国师的眸光方冷了下来。
    那样的神色,令人见之胆寒,顺德只觉遍体生寒,鸡皮疙瘩后脊梁一直蹿到脸上,但心中的那夹带着不甘与妒恨的怒火却压抑了其他情绪,她喘着粗气,瞪着大国师,却未在等她再一次拒绝喝药,大国师未端药丸的手轻轻一动,顺德只觉一股大力锁在她喉间,紧接着,无形的力量拉扯着她,径直将她压倒在书桌上,她试图挣扎,却毫无效果。
    她的下颌被捏开,“咔”的一声,关节几乎被掰碎一般,她知道自己下颌骨被大国师拉扯脱臼,她的牙齿再也咬不紧,大国师便面无表情的将药灌入了她的喉间。松手前,他轻轻一抬,那脱臼的下颌骨又再次阖上。
    他松开顺德,观察着她。
    不是观察她的情绪,而是在观察她的脸。
    顺德只觉心头有一股要将她浑身都撕裂的疼痛蹿了出来,顺着血管爬上她的脸,令她痛得哀嚎出声,她脱力的摔倒在地,不停的在地上打滚。
    但她脸上的疤却像是有虫子在蠕动一样,慢慢将那皮下的凸起的烂肉吃掉,让她的脸变得平整许多。
    大国师对于顺德的哀嚎充耳不闻,眼瞳间宛似看到了什么希望一样,微微发亮。
    直到顺德的尖叫声低了下去,她脸上的疤也消失了一半。她犹如一条被痛打一通的狗一样,趴在地上,粗重喘息。
    大国师蹲下身来,将她散乱的发丝撩拨开来,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脸颊:“这药有用,下次不要不乖了。”
    顺德趴在地上,冷汗几乎浸湿了她内里的衣裳,她转动眼珠,惊惧又怨恨的瞪着大国师。大国师却未再说其他言语,将空药丸端着,如来时一般,慢慢走出了她的寝殿。
    顺德缓了许久,终于从地上爬了起来。
    她一手捂着自己的心口,一手紧紧攥着拳头,未等呼吸平顺,她从自己的怀里摸出了那颗尚未完成的药丸。眼中,尽是疯狂又狠毒的光。
    她张开嘴,将药丸吞了进去,再一仰头,药丸顺着她的喉间滑下,肠胃里登时一片翻江倒海,她在一片天旋地转当中站起了身。
    “等不了,我一天,一刻都等不了……姬成羽,青鸾……要祭祀,便来我身体中祭祀!”
    她说着,摇摇晃晃的往殿外走去。
    ……
    “你有什么话,非要邀我来此处说?”宫墙之前,一片萧索,禁卫今夜都不知被朱凌遣去了何处,偌大的宫门前,竟无一人。
    姬成羽看了看四周,眉头微皱:“禁军呢?顺德公主而今行事竟如此肆无忌惮了?连宫里的禁军,也能由她一手安排?”
    “姬成羽。”朱凌望着他,面具背后的眼睛,没有一丝情绪,“自姬成歌判离国师府以来,他先是遁入空门化名空明,而后一手相助鲛人成立北境,一步一步,走到了与你我截然不同的对面。”
    听朱凌言及此时,姬成羽神色愈发沉凝下来:“你提此事,是待如何?”
    “他是你的血亲哥哥,无论是在离开国师府之前,还是在离开国师府之后,他所行所言,无一字顾虑过你的处境,无一步想过你的未来……”朱凌顿了顿,话锋却是一转,他低下头来,“而无论国师府与朝廷中的人如何看你,无论多少人告诉我不要与你走得太近,但我始终将你当我的兄弟看待。”
    思及过往,冲动又真挚的少年在姬成羽脑海中浮现。以前的朱凌,性格乖张,但内心秉性其实并不坏,若非此前鲛人前来京师,令朱凌被那狱中火焰灼烧,被救出后,几次命悬一线,其母忧思过度,身亡于他病榻之旁,他清醒之后,也不会变成这般模样……
    姬成羽戒备的神色稍缓:“朱凌,我……”
    “我想赌上过往情义。”朱凌打断他的话,道,“让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未等朱凌再次开口,忽然之间,姬成羽只觉后背一凉,紧接着,一阵剧痛自心口传来,他低头一看,五根锋利的指甲从他后背,穿透他的身体,指尖出现在他胸前。
    “唰”的一声,鲜血狂涌,喷溅了一地,姬成羽脚步一歪,只觉浑身霎时无力,他整个人径直摔倒在一旁,面色煞白的看着面前的两人。
    黑甲军士,还有黑甲军士身侧的红衣公主。
    公主手中握着的,便正是他鲜红的还在跳动的心脏……
    “我想借你一颗心。”朱凌说着,声色皆是冷漠如霜。
    混着他的声音,顺德将他的心脏吞咽入府,一嘴的血,擦也未擦,转头便继续向宫城里走去。她还要去做别的事,而这里,便交给了朱凌收尾。
    姬成羽浑身脱力,倒在地上,转头看见顺德的背影走进了那宫墙里,宫墙像一块幕布,将他们这处衬托得宛如一个戏台。
    ……
    顺德脚步踉跄,一边舔着指尖的血,一边一步一步走在宫里。
    宫中的路,她比谁的熟悉,宫里的侍从婢女看见她,谁都不敢声张,全部匍匐跪地,看着她向宫中地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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