胶囊舱里的液体开始慢慢排空,他开始随着液面的下沉而一起下降,然后,便静静地躺在了舱底。当液体全部排空后,我才看到,他的身上,是一层滑腻的,透明的膜。
    第九十一章 星子108
    舱门开启,我立刻伸手想去抱他,但他身上的膜太滑腻了,我无法抱起。他在那层膜里吃力地呼吸,全身开始发青。我立刻用手撕开了他脸上的膜,那恰似母亲胎盘的膜,包裹了他的全身。
    我开始明白,那层阻隔我靠近那个少年的膜,是他心底最深处的记忆,就是这一层,包裹在他全身的膜。
    我撕掉了他身上的膜,立时,婴儿的哭声在这个世界里响起,我像是接生了一个孩子般疲惫却又欣慰,但更多的,却还是对他的心疼。
    “哇——哇——”异常撕心裂肺的哭声,像是这个少年对这个世界愤怒而恐惧的嘶喊。这个世界给他带来了什么?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些管道,液体和他身上的这层膜。
    滑腻的膜在我的手中还黏连不去,捏起时,还发出让人恶心的液体声,我甩掉了这层膜,脱下了自己身上的外套将他包裹起来,然后一把抱起,紧紧地,抱在了自己的怀里。
    “啊——啊——”他继续哭着,就像小喆,我心疼地紧紧地抱着他:“已经结束了,你可以重新开始的……”我闭上了眼睛,想将温暖给他,可是,忽的,他从我的怀中消失了,连带着他的哭声,一起消失。我的怀抱里,只剩下了我自己的衣服。
    我立刻看向那个胶囊舱,发现那个胶囊舱依然是空的。但是周围胶囊舱里的人,却无不直勾勾地看向了我的身后。
    我疑惑地转身,却呆立在了原地。熟悉身影,就站在我的面前,他的头发还有点长了,凌乱地在脑后扎了个小辫。他的身上,也穿上了奇奇怪怪的白色的斗篷,像是一个浪迹天涯后的旅人,一脸的疲惫。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你该走了,这样对你和他,都不好。”他指向一旁蜷缩着的星子108。
    看着他无神的双眸,我的心也渐渐平静:“知道植物园的事件吗?”
    “知道。我看新闻了。”他老实地答。
    “是你们做的吗?”
    “不是。”他也直接否认。这说明的确不是他们做的。
    “知道你母亲找过我吗?”当我问出这句话时,他无神的眸子里,立时有了神采,显得有些惊讶。
    “她找我来澄清,帮你说了一堆话。”我告诉他。
    他的眸光,又渐渐黯淡,再一次,无神地,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你不会原谅我了是吗?”
    “是。”我也直接回答。
    “所以,你的老公团里,也不会再有我的位置了是吗?”
    “是。”我脱口而出,随即戒备,“你怎么知道我有老公团。”
    “欧沧溟告诉我的。”他就这么平平地说了出来,那平常的语气就像他和欧沧溟是老朋友,不过是打个电话发个短信就知道了我的一切。
    我惊愕看他:“你跟欧沧溟到底什么关系?!”
    “合作关系,他绝对比你理解的更加无情,冷酷和变态。”他一直平淡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认真。
    “是,能让别人随便上身,在一旁看着我们亲热的人,能不变态吗?!”我厉声反问。之前的平静被心底的怒火打破。
    他怔了怔,低下脸:“即便如此……你也还是让他进了你的老公团……”
    “我没有,但既然你这么说,说明是他想,如果他意愿那么强烈,我可以考虑,至少,他没有对我冷酷无情,他没有把我扔在黑巢里,他对我一直很好。我要谢谢你,让我突破了感情的界线,现在,我过得更好了。”我知道我现在说的这些话是不理智的,是想气他的话,但是,我还是冲动地说了出来。
    “那你也不用……”他顿了顿,视线黯淡地垂落,“再通关我的游戏了,因为,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但我还是要找到你,我要抓你归案。”
    “不用了。”他低着脸,“我们暗影团早已大不如从前。第一次异能大战后,告诉了我们一个真相,就是我们的敌人,不是星族联盟,也不是普通人……”他再次顿住了话音,变得安静。
    “那是什么?”
    “是分裂。”他的胸膛起伏了一下,再次变得安静。
    我怔怔看他,暗影团什么意思?是想回归星族?
    他缓缓地,抬起脸,双目黯淡无光地看着我:“不用你来找了,我们会回来。我们会来求和,因为,星族只有团结,才会有未来。”
    果然!他们想回来!
    他转脸看看一旁的少年:“他不在这里,在更高的精神维度里,用平时的话说,是潜意识的最深处,我会帮你,但不是现在。”他转回脸再次淡淡看我,“你在这里的时间太久了,要马上离开,再进行下去,会对他的精神世界造成破坏,一旦通道被破坏,他就无法再回归自己的身体,而他现实中的身体,也会变成植物人。”
    我变得吃惊。
    他认真看我:“这一次要相信我,精神世界,我远比你更有经验,算是我们暗影团,向星族联盟的第一份献礼吧。”说完,他转身看那个少年,“抱歉总是在你的精神世界里和那个姐姐谈话,因为她不允许我进她的精神世界。谢谢你,给我开门。”他说完后,转身对我忽的扬起了手,立时,我的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了出去,眼前的阴暗越来越小,再次被我自己的光芒覆盖。
    我一下子被弹出了星子108的精神世界,立时,头晕目眩,跌坐在地上,和第一次进入方大同的世界相同的疲惫,瞬间席卷而来,胃部更是翻江倒海,我忍不住干呕。
    “呕!”
    “苏灵姐姐!你没事吧!”小悟空紧张地跳下床。
    我闭上眼睛,感觉少许好了些:“我进去多久?”
    “十分钟,但比你之前的记录长了很多。”小悟空说。
    只有十分钟,但我感觉在里面像是有一个小时那么漫长。
    里面的时间跟外面的时间一直不同。我记得第一次进入方大同的世界只有几十秒,但感觉也像是有十分钟左右。正因为里面的时间会感觉更长,所以在自我封闭的时候,会度日如年,被漫长无际的痛苦不停地折磨,折磨,如同成百上千年之久。
    第九十二章 带你走
    那时我从方大同的精神世界出来后,也是这样的反应。后来再进入,好了很多,没有再出现过这种不适的现象。
    这说明我能进入精神世界的时间在拉长,但今天的十分钟,应该已经是今天的极限。
    白墨那人渣没有骗我,长时间进入精神世界果然对我,和对那孩子,都不好。我不能为了急于破案而破坏那孩子的身体。
    “苏灵姐姐,你这样太危险了,星体激变加上进入精神世界,对你的大脑是有损伤的。”小悟空着急地说,“你快喝点水。”房间里的智能机器人给我送了一杯水过来。
    我感觉现在不仅是渴,还有点饿。利用星体激变来进入精神世界,感觉消耗的能量反而比平常更多。
    我喝了口水,感觉好了很多,转脸看向星子108,却看见他不再看着外面的海星,而是盯着我看。
    我眨眨眼,凑近他的脸,他虽然盯着我看,但他依然一动不动,即便我靠近,他的瞳仁也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但是在他清亮的眼睛里,可以清晰地看到我的倒影。他的眼神依然呆滞空洞,里面像是一个没有任何行星的虚空宇宙,什么都没有。
    在这一刻,我的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我要带他走。”我退回原位,转脸看小悟空。
    小悟空嘴巴慢慢张大,眨眨眼,呆滞看我:“他是重要证人,他的精神也还没正常,你不能带他走。”
    我坚持地看着他:“我说出了我的要求,你帮我向上级转述我的要求,你告诉他们,星子108在这里也无济于事,无论对他的病情,还是对他的审问,都不会有任何进展。”
    小悟空看着我眼神也开始呆滞,他这个样子一看就是去向上级汇报去了。
    我转回脸看星子108,他依然呆呆地看着我,一动不动,我们算是认识了,我再自我介绍一下,我伸手轻轻把他圈抱自己的右手拉下,像初次相识般握住他的手:“你好,我叫苏灵,以前也被关在一个很黑的地方,我们也算是……”我看着他陷入了片刻的失神,“有一些相似的经历吧。”我收回目光再次微笑看他,“你还没名字,我给你取一个,跟我姓苏怎么样?我一直想要个弟弟,虽然你长得像是个混血,跟我一点也不像,呵呵……我笑了。”伸手轻轻捏了捏他呆滞的脸,他此刻就像是一个真人娃娃,和真人一模一样,但没有灵魂,也不会有任何反应。
    “就叫你……苏小星,不好不好,不能用星字,只会让你想起你是星子108,以前我妈在生我的时候,我爸还准备了个男孩的名字,叫苏炫,希望生出来的男孩子又酷又炫,恩,就叫你苏炫,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弟弟了,不管上面怎么决定,我一定会把你弄出去!”我坚定地看着他,握紧了他的手,他将来一定会变得又酷又炫。
    “苏灵姐姐。”小悟空神游回来了,“他们问你知道他叫星子108是不是看到了他的记忆。”
    “是。”我转脸认真看小悟空,因为我知道他此刻应该是和那边的人处于连线状态,他们也正通过小悟空,看着这里。
    “那你还看到了什么?”小悟空再问。
    果然,他们还是更关心星子108脑中的信息。这不能说是他们冷酷,因为星子108对他们来说,同样也是一个关押的犯人。
    但也正因为小小炫脑子里的信息对他们很重要,所以,这正好可以成为我的筹码。
    “我不能太长时间在精神世界里,这对他的大脑会造成严重的损坏,同样,对我的大脑也是,所以,我只能慢慢来,因此,我需要要带走他,给他一个更舒适,更温暖的环境,好让他的心对我尽早开放。”我说完,沉沉看着小悟空。
    小悟空眨眨眼,嘴开始瘪起,脸上浮出怕怕的神色:“苏灵姐姐,你不要那么凶地看着我,又不是我要问的……”他有点委屈地低下头,一副像是被我吓哭的模样。
    我忍不住笑了,伸手摸摸他虚无的头:“抱歉,我是在跟你后面的人说。”
    小悟空点点头:“我知道……”随即,他又呆滞了一会儿,抬脸看我,“他们说星子108的能力是精神链接,如果放他出去,不排除他会成为间谍的可能性,他们是担心星子108会被人重新链接。”
    间谍?现在到底谁才是真正的间谍?他们知不知道欧沧溟经常跟白墨在大脑里联系?哼,这话即便说出来,相信也没人会信。只能说,欧沧溟太厉害。
    我笑了笑:“你们多虑了,在我身边是最不需要有此担心的,我会让他跟在我身边,用蛇镯关闭他的能力。”我抬起手,手腕上的蛇镯已经妖娆摆动,“我会对他负责,对整个星族联盟负责。”
    小悟空不再说话,转动眼珠,似是在等对方的回复。
    我放落手,凑近小悟空,悄悄问他:“他们是谁?”
    小悟空大眼睛眨巴眨巴,还贼兮兮地看看左右,像是怕人偷听,明明他才是最会“偷听”的那个:“苏灵姐姐,他们还有意挖你,将来或许哪一天,你也会加入他们。”
    我挑眉看小悟空,真的么?
    小悟空慢慢地,相当认真地点了点头。
    那我就慢慢等他们来挖我。
    忽的,小悟空看向我:“他们同意你带走星子108号,但要我跟你一起。”说完,小悟空一下子激动地跳了起来,“太好了!我又可以穿上身体了!”小悟空在原地又蹦又跳。
    上面的人是认真的吗?他们不知道我跟小悟空是一伙的么?
    当然,在他们眼中,小悟空是一个很可靠的监视器。
    我转回脸看小炫:“小炫,跟我走吧。”我站起了身,他呆滞的脸也随我的站起而慢慢上仰,他真的一直,一直盯着我看,就像最初我进来时,他一直,一直盯着那只蓝色的海星看。
    第九十三章 弟弟
    我拉起了他的手,他也慢慢站了起来,身上是银白色的,单薄的病服。双眼依然呆呆地看着我,我走一步,他走一步,像是被我牵在手里的人型木偶,让人心疼。
    但在此刻,小悟空可是兴奋地上蹿下跳,没有停歇,仗着他只是个影像,还在墙上玩起了跑酷。
    我带着小炫,走过那一条又一条的长廊,那些和他梦里相似的,实验室的长廊。这些长廊,单独的病房,阴暗的海洋,和他长大的地方,是何其地相似?难怪,他只看着那只贴在他病房玻璃上的蓝色海星,或许,只有那只海星才是和他们心中的阴暗世界,唯一不同的地方。
    带我来的两个黑衣人很惊讶我把小炫带了出来,但是,他们并没有多问。因为他们知道,我既然能把小炫带出来,那一定是获得了上面的批准。
    “苏灵姐姐,特遣营见。”小悟空说完就消失了,像是快要迫不及待地穿上他的身体,借监视小炫之名,在我身边好好玩一下。
    飞车很快离开了这个隐秘的海底疗养院,而小炫还是呆呆地看着我,我笑了将他的脸转向车窗外:“看,那里有鱼群。”
    随着飞车的上升,阳光照入了蔚蓝色的海水,一片光影交织的世界里,艳丽的鱼群在阳光中环绕,宛如追寻阳光的飞鸟。小炫的目光,也再未移开。
    飞车破水而出,强烈的阳光变得刺目,小炫也依然一眨不眨地呆呆看着外面蔚蓝的世界,阳光映入了他的眼睛,蓝天白云映入了他的眼睛,无边无际的大海映入了他的眼睛,随我们飞车飞跃而起的海豚,也映入了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开始出现了神采,像是这些东西正在填入他那个空洞的世界,它们涌入那片黑暗,开始在那个虚空的宇宙里,加入更多的颜色。
    他们担心小炫这个样子是装的,担心他一旦跟我离开那里,便会再次和别人精神链接,来探听我们特遣营的情报。他们的担心并不多余,也可以理解,那是因为他们没有进入过小炫的心灵世界,他们没有看到小炫的过去,他们更没能从小炫这里读取任何的情报。
    我相信我的眼睛,我相信我的判断。如果小炫是协助猎杀团的,那么,当初他也不会助我抓住教皇,尽管,他只是指了一个方向。在小炫心里的那个世界里,可以感受到他的恐惧和他的绝望。他想摆脱教皇,摆脱那个过去。他就像那个我从胶囊舱里抱出的婴儿,他想要呐喊,想要告诉我们那些人对他,和其他人所做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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