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随我去前面,愣在这里干什么?等着跪祠堂?”裴鸿见孙子还愣在那里,恨不得一拐杖敲过去,这裴家怎么就教出了这样一块木头。
    裴方野回过神儿连忙跟了上去。
    今天可能是裴家最为冷清的一天了,平常在正厅高天阔论的一帮人今日一个都没来,就好像裴家今日来了吃人的恶鬼一样,生怕一来就被撕成碎片。
    平日待人温和的裴家人,此时都一脸严肃的坐在正厅里,不时的看向门口。
    主位上坐着一家之主,裴老爷子,裴鸿。
    他下首左右也各坐了一人,左面是二儿子裴松,右面是大儿子裴衷。
    裴家重规矩,以左为尊,以男人为天,正厅不容家里的女人踏入一步,如有违反,就要上家法。
    小辈不能坐着,只能站在各自的长辈后,恭敬的垂首旁听。
    裴方原和裴方野因为父亲不在,此时都站在老爷子身后,半点声都不敢出。
    裴松身后也站了两个儿子,裴时光和裴时明。
    此时只有裴衷身后,空无一人。
    家里能出来的人都已经聚齐,等着那个八年未归的不肖子孙,裴慕。
    裴慕可以说是镇子里响当当的一号人物,是和裴家众人都不一样的一匹狼崽子。
    都说他能混,交一群狐朋狗友,半点不将家人邻里看在眼里,从不缺钱花,整日浸泡在吃喝玩乐里,你不招惹,人也不搭理你,你一招惹,那就宛如捅了马蜂窝,不蛰得你满身是包都不会停手。
    小子做人做事都十分狠辣,八年未见,余威犹在。
    私下里众人都在小声传裴慕的消息,说的一个比一个欢,好像亲眼看见了他落魄一样。但事实却是,他们连裴家的大门都不敢靠近。
    而此时,裴家门口正站着一个全镇人都在讨论的对象,裴慕。
    裴家是传了几代的读书人家,门面上下足了功夫,看上去大气又简约,右边是一个从中腰斩后来又被粘回去的红漆木牌,上面写着八个大字:敬孔尊贤,礼慕传家。
    裴慕单手背着一个大包站在门口,用手指轻抚那个带着裂痕的慕字,半晌,一声嗤笑“哼,假模假样。”
    他收回手,插进了兜里,慢悠悠的推开了大门,径直走了进去,那样子不像回家,好像进了个临时宾馆一样。
    大门和正厅是对着的,但因为有一棵被圈起的大松树立在中央,所以两面都是看不到的。
    裴慕进来的时候,正厅里虽看不见,但却也听见了声音。
    一直面色不动的裴衷,此时眼里也闪过一些什么,但马上被他压了回去,依旧稳稳的坐在右边的椅子上,手里捏着一陈旧滚烫的粗瓷茶杯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裴鸿坐在主位,也是不动如山,但目光却一直盯着门口。
    相对于父亲和大哥的严肃,裴松就显得比较随意了,慢悠悠的喝着茶,把玩着手中的核桃,十分的闲适。
    但他身后的两个儿子此时却目光灼灼的盯着门口,眼里是钦佩,是向往也是好奇。
    “都八年了,怎么半点都没变,啧啧,这松树真是碍眼,找个时间把它砍了吧……”
    懒洋洋的声音传入正厅几人的耳里,俱都面色一僵,坐在上位头发花白的老爷子更是气得一把摔碎了手中的茶杯,眼睛都差点喷出火来。
    这个不肖子孙!不肖子孙!老祖宗留下的树是给你小子砍的吗!还碍眼?能有你碍眼吗!
    “磨磨蹭蹭干什么!赶紧滚进来!”裴衷看见父亲气得脸都红了,皱眉冲着外面喊了一声。
    “着什么急,我人又跑不了,看把我亲爱的父亲大人气得,真是罪过了,罪过。”裴慕一边说一边绕过了大松树到了正厅门口,笑吟吟的看着厅内的几人。
    此时正厅里虽然都是大老爷们,但依旧被那张脸吸引了过去。
    八年未见,一面几乎没有变化,一面却是变化颇大。
    那个在他们印象中调皮捣蛋,桀骜不驯的小子,此时变得稳重了许多,一身军用迷彩,将这个一米八几的男人衬托的硬气不少,但那嘴里吐出的话和微微弯曲的嘴角,却令他们嗅到了熟悉的味道,是那混小子,没错了。
    正厅里几人面色不一,坐在主位的老爷子被裴慕刚刚那句话惹得现在脸还红着。
    “你刚刚说得是什么话?赶紧跪下给你爷爷道歉!”裴衷一脸严肃的对着儿子道,他的神情与语气不容裴慕有丝毫的反驳,说得那样理所当然,斩钉截铁,看他,就好像在看一个阶级敌人一样,而那个敌人还是他自己的种。
    裴慕随手将背包一扔,直接坐到了最外面右侧的那把椅子上,隔着两个椅子,就是他的父亲,那个一直瞪着他的男人。
    他把那双大长腿随意的伸展开来,用脚尖将在地上滚了一圈的背包又踢远了些,然后懒洋洋的道“他又没死,我干嘛跪他?”
    裴衷闻言,拍桌而起,手中的茶杯直冲裴慕脑袋而去!
    说时迟那时快,裴慕瞬间侧过头,抬起手挡了一下,那茶杯被挡了回去瞬间磕碎在桌角,刹那迸溅开来,滚烫的热茶浇了裴慕一腿,碎裂的瓷片在他的眼尾处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看上去颇为瘆人。
    事情发生在一瞬间,正厅里的人都没怎么反应过来,包括砸人的裴衷。
    此时唯一冷静的估计就只有裴慕了,他眼睛轻弯,抬起手擦了一下眼尾的血迹,看了一眼后冲裴衷笑道“啧,一点都不疼呢,你是不是老了啊?力不从心?”
    裴慕嘲讽起人来,那是能将人气死的,就算是亲爹,他也是照嘲不误。
    裴衷先是愣了一下,听清他说了什么之后,瞬间就被气得像自己的亲爹一样,大步上前,就要教训教训这个混小子。
    “好了!都给我坐下!”老爷子此时也反应了过来,看着父子之间的剑拔弩张只觉深深的疲惫,这家,怎么会变成这样。
    裴衷面色黑沉的坐了回去,那双放在身侧的手,指节被攥的发白。
    裴慕倒是无所谓,依旧是那吊儿郎当的姿态,瘫坐在椅子里,漫不经心极了。
    “裴慕,你是裴家的长孙,到时候家业还是要你继承的,再大的气,八年也应该消了,以后留在家里,娶妻生子,过些日子,我再将你介绍给许校长,他们那里刚好缺了个初中老师,你要好好把握,你年龄也不小了,该为家族分担些了。”老爷子说得语重心长,整个人照比八年前是真的老了。
    裴慕差点听笑了“初中老师?你是想让我去误人子弟吗?”虽说他当过教官,但到底是训那些兵痞子,这和小白兔一样的初中生那可是天壤之别,这要一不小心玩坏了,老爷子不得直接气死过去啊。
    裴鸿听得一默,初中老师确实有点不适合这小子,但也没别的办法啊,他现在只能给他找到这么个正经工作了,还是舍了这张老脸换来的。
    “工作呢,就算了吧,媳妇倒是可以娶一个,你们这次不就是通知我回来领媳妇的吗?难道是逗我玩?”裴慕挑眉疑惑道。
    “当然不是逗你,你小子也是运气好,被冯家的那个姑娘相中了。”裴松在一旁回道,这是他自裴慕进来说得第一句话。
    “相中?那冯家姑娘莫不是有千里眼?”裴慕笑道。
    “千里眼有没有我不知道,但据说是长得很漂亮,保管你小子喜欢。”
    “哦?有多漂亮?丑话说前头,不合我意我是不会娶的。”他可是一点都不相信这些老古董的眼光的。
    “胡闹!婚都定了,不合意也得娶!”老爷子敲着拐杖道。
    “不合意老爷子你就帮我娶了吧,反正奶奶也不介意。”裴慕接道。
    老爷子瞬间气得不行,拐杖将地板砸得咚咚响“你、你这个不肖子孙!不肖子孙!滚滚滚,滚回你屋去!过几天老老实实去给我接新娘子!”
    裴慕撇了撇嘴,拎着地上的大背包就大步走了出去,半点犹豫都没有。
    直把身后看着他的老爷子老父亲气得牙根疼。
    第3章
    月牙弯弯的挂在深蓝的天幕上,时不时飘来几片淡如薄雾的云彩,让月影变得越加朦胧起来。
    满屋子的红布刺得简狸眼睛疼,要放在以前在山上的时候,她早就炸毛了,但此时,她却只能摆着一副冷漠的厌世脸,安安静静的坐在火炕上,被人像猴一样看了一遍又一遍。
    屋子很大,但在装修上面却十分简陋,一眼望去,就只有一个铺红的炕,一个原木色的衣柜,再就是一张十分崭新的桌子附带两三个椅子。
    一看就知道是临时往里塞的家具,虽说都是新的,但也显得十分敷衍,这要搁一般的新嫁娘,估计能委屈的哭出来,冯家这个小姑娘只是冷着一张脸还算好的呢。
    屋内的几人都是裴家花钱雇来的旺家妇,每个人长得都特别有福气,通俗来讲就是胖,且臀部一个比一个圆润,家里最少都有两三个男娃。
    旺家妇是他们附近几个镇子公认的一些女人,每个都是家庭和谐,子孙满堂,这才被推选出来的。
    她们一年估计得做个二三十回旺家妇,什么样的新娘子没见过,有高有矮,有胖有瘦,漂亮的,不漂亮的那是应有尽有,本以为这个家里邪门的孤女是高攀了裴家,但一进来看见新娘子的脸,她们一瞬间觉得是裴家高攀了,无他,实在是太漂亮了,她们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漂亮的姑娘,她们甚至觉得那些画本里的狐狸精也不过如此了。
    但她的面色实在是太冷了,冷得她们身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面对这样的姑娘实在是有点撑不住了,几个已经属于老油子的已婚妇女,再也找不到话,都干笑着打了个招呼就默默出去了。
    “瞧我们,这大喜的日子在这里傻站着干嘛,新郎都不好意思回屋抱新娘了,赶紧撤了撤了!”
    “对对对,我们这帮没眼力见儿的,赶紧给新郎腾地方啊,还待在这干嘛,新娘子再美也不是咱们的呀!是不是?走了走了,吃喜菜去!”
    最后这里就只剩简狸一个人了,屋子瞬间就安静了下来,她眨了眨水光潋滟的眼睛,慢慢抬起头来,望着不远处桌子上的烧鸡再次默默吞了口口水。
    这只鸡要怎么吃好呢?
    ……等会儿可以先咬掉鸡脑袋,接着是鸡脖子,然后再咬掉两个鸡翅膀……
    简狸正想得出神,外面越来越近的脚步声都被她忽略了,这一刻,她的眼中只有那只油汪汪的烧鸡招着两个鸡翅膀诱惑她。
    薄木板制成的门声音颇大,一下子就让简狸从鸡身上抽离回来,目光一转,对上了一双如墨般深沉的眼睛。
    她瞬间坐直了身体,眼里有流光一闪而过,是他,真的是他,即便她早就确认过,但如今见了还是忍不住感叹,她没有找错,也没有嫁错,就是他,那个救过她的男人。
    男人进门后第一眼也是被满屋的红晃了下,不过他适应力很强,所以也就是一瞬间,甚至不会让人发现他的异样。
    但简狸,她作为一只纯种狐狸精,最擅长的那就是解读人的心理和感知人的情绪了,他哪怕恍惚半秒,也是逃不过简狸的眼睛的。
    她虽不太了解裴慕,但第一眼见他的时候她就知道,他绝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虽然唇角带笑,棱角柔和,但眼睛里却有猛兽,暗暗蛰伏,慵懒轻蔑,仿佛谁都不配让它在意,谁都不能让它看进眼里。
    裴慕曾经也算是在花丛中滚过两年,什么样的美女没见过,见多了不仅乏味,而且感觉都长得一个样子,让他半点都提不起兴致。
    但现在,他却觉得他是真的没见过美女。
    那个坐在火炕上的姑娘整个人美艳到了极致,就连京市红馆的头牌都不及她的半分颜色,但最令人惊艳的不是她极致的艳丽荼蘼,而是在艳丽荼蘼中还开着一朵朵清纯到极致的山茶,让人感觉艳极,淡极,冰火两重天也不过如此。
    他瞬间有一种疑惑,这样的姑娘,是怎么被裴家那伙人骗来的,虽说她家里出过一些怪事,但凭着这张脸,估计她可以嫁给这里的任何一个男人,而他这个退役落魄风评差的军官,是绝对不可能在姑娘的考虑之列的。
    虽疑惑,但他面上却是半点不显,他笑着冲他的小新娘子走了过来,将手里平安瓶放到了她的身侧“等很久了吗?”
    简狸摇了摇头。
    “我等下还得出去一会儿,送一下人,你要不要先睡?”
    简狸迟疑了一下,觉得这是个好提议,就点了点头,其实她倒不是想睡觉,而是想要个进食时间。
    “我先换个衣服。”裴慕其实就是回来换衣服的,刚刚被他曾经那些狐朋狗友好一顿灌,弄得身上都是酒味儿,洁癖发作,非得要换身衣服才会舒服,这才回了这里。
    这个新房是镇西的一个破旧小院子,已经很久没有住过人了,虽然被裴家收拾了一番,但还是太过于简陋,他几天前来看过一次,顺便将带回来的东西塞进了炕柜里,衣服也在里面。
    他上去开了柜门,拿出了一套运动装,脱了衣服三下五除二就换完了,中途没有一丝的不自在。
    简狸其实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毕竟她对婚姻的浅显理解就是两个人脱光了睡觉,既然她嫁给了他,当然也是要跟他一起睡的,所以半点不自在也无,甚至还十分好奇的打量了一遍裴慕。
    裴慕换完了衣服,看见小姑娘虽然没什么表情,但眼睛亮亮的,水灵灵的,像一只萌萌的小动物,顿觉十分可爱,也就多嘴问了一句“饿吗?想不想吃东西?”
    简狸内心在呐喊,饿啊!一天没吃饭了!我现在能吃五只鸡!不吐骨头那种!
    她冷冷的摇了摇头,嘴里吐出两个字“不饿。”
    裴慕觉得小姑娘可能之前吃完了,也就没再问,打算还是先将外面的人清出去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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