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海此话说得狂妄之极,屠缺气得都要拍案而走,但转念想陈海敢说如此狂妄之言,他也没有办法反驳,试想陈海崛起这么年,打了多少仗,有哪一次不是以少胜多,有哪一次都是在所有人认定绝不可能胜的情况下大胜特胜?
    姚氏五万兵马,成军才四个月,距离百战精锐还远,但内廷真就敢再次集结大军,往归宁城碾压而来?
    陈海这话说得狂妄之极,但此前心存困惑或说不满的姚出云,胸臆间却陡然畅快起来,突然想到,陈海能百战不殆,或许与他这睥睨一切的凌锐气势也有关系吧?想到自己这些年,满心想着韬光养晦,姚氏在他的治下,道路却越走越窄,或许问题就出在自己太瞻前顾后,没有锐气了。
    是啊,对陈海而言,再凶险还能比得过此战之前的形势?
    而既然都已经将局面打开到这一步了,前路虽然艰难,但为何还要压制自己的傲气跟野心?
    “父亲终于想明白了?”姚文瑾坐在对面,对姚出云的神色变化看得一清二楚,这时候忍不住笑着传念问道。
    “……”姚出云以微笑回应文瑾,念头骤然通达,不仅对当前的形势更有自信,甚至这一切对以往修行中那遇到的艰深跟瓶颈,都有一种豁然通达的感觉,说到底还是自己的锐气不够,才会在这逆天求索之路步履艰难。
    陈海这狂妄之言,令杨巧儿心潮澎湃,以往益天帝在她的心目里就是这天这地,然而到燕京后,却始终未能见到帝君一面,过去二十年的铭思苦想日渐淡薄,而这一刻,便彻底烟消云散了。
    见屠缺没有被他直接气走,而是黑着脸坐在那里,陈海继续说道:“龙骧军在京畿可用之兵虽然不多,这五万兵马也只是初练四个月,谈不上是铁血精锐,而即便能将十万降卒打散强行编入营伍之中,到底能有多少战斗力,还相当难说,但太尉要明白,时间每拖过一天,只会对龙骧军变得更有利。一方面,是龙骧军在京畿之兵马,会操练日益娴熟、精锐,一方面,大量的作战物资以及合格的基层武官,能源源不断跨越秦潼山增援过来,还有一方面,京畿平原的大小宗阀,会因为我们不断获得胜利,而受到鼓励,不断的加入龙骧军的序列中来。如果说太尉大人,与卫王只敢躲在武胜关,而不敢大举进入京畿平原对阉贼势力用兵,那就只会眼睁睁看着,龙骧军在京畿的兵马一日增强,从十五万变成二十万,从二十万变成三十万,从三十万变成六十万……”
    “陈侯以为河西会袖手旁观吗?”屠缺气得髭须颤抖,质问道。
    “太尉或许以为河西是龙骧军绕不过的强敌,但太尉有没有想过,我此时已然可以邀请天水吴氏、秦川华氏,共同拥立归宁侯,有吴乐、华氏相阻,河西百万铁骑怎么渡这千重关山,难不成他们此时敢从卧龙城,对横山我四十万精锐用兵?”陈海盯着屠缺的眼瞳问道。
    “董、苗等九藩共治沥泉,陈侯真以为他们会坐看龙骧军谋夺天下吗?”屠缺不想这时候弱了气势,咄咄逼人的问道。
    “他们不愿看到聚泉湖淬金砂矿落入龙骧军一家之手,自然不愿看到龙骧军拥立归宁侯登上帝位,但他们此时又能奈何得我?想必太尉也清楚,我在聚泉岭天机学宫同样也部署一座天罡雷狱阵。”陈海哂然问道。
    “你这是与天下为敌!”屠缺铿然说道,“且不说卫王及西园军如何,太子赢丹及宁氏在雁门郡也绝对不会坐视不理,即便内廷兵败,他们也会邀诸藩出兵,以征京畿,陈侯真以为能与天下为敌吗?”
    “倘若形势如此,与天下为敌又如何?”陈海略有些落寞地说道。
    “你……”屠缺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太尉大人,你回去后真应该好好考虑我的建议,七阀拥立归宁侯者,皆可异姓封王,卫王赢琛也可以领一地治藩国,我相信归宁侯及宋国夫人也都是心胸开阔之人,如若还有担忧,我此时便可以将归宁侯追出来,此刻就写下玉册,让太尉带回去。”陈海说道。
    “哼!”屠缺冷冷一哼,说道,“待你能杀败内廷,再来跟我们谈这些条件吧!”
    听屠缺这么说,姚出云、姚文瑾心里皆是一惊,心里皆想,莫非西园军要退出武胜关,让宿卫军与龙骧军在京畿平原放手一搏?
    “叔公、文瑾,你们代我送一送太尉大人。”陈海意兴阑珊地说道。
    屠缺话已经挑明了,西园军随时都会从武胜关撤到蓟阳郡去,此举除了保存实力之外,更主要是要让宿卫军放开手脚,跟龙骧军杀得两败俱伤,之后西园军再入京畿坐收渔翁之利。
    这些老匹夫,眼界如此之浅,京畿平原上追随他们千年的子民,燕京城内数以十万的子弟,说放弃就放弃,血魔之劫,哪里有半点寄望于他们的可能啊?
    见陈海开口逐客,屠缺自然不会再留,站起来由姚出云、姚文瑾陪送出去。
    说实话,陈海是满心期望屠缺能回头转身的,但看屠缺飘然而去,便知道西园军退出京畿已成定局了。
    也不管宋国夫人在场,陈海心力憔悴的闭上眼睛,想要休息那么几秒钟。
    大殿门扉倏然关闭,陈海睁开眼,见大殿光线黯淡起来,还以为杨巧儿有什么话要跟他密谈,还想笑她有什么话不需要将大殿门扉关上,也没有谁能听见,但下一刻却是一具火热滚烫的娇躯从后面抱过来。
    杨巧儿的胸脯是那么的娇挺、柔软。
    陈海浑身一怔,愣了片晌,直到杨巧儿那双雪腻如玉的手过来帮他解开衣衫,才想起来要说些什么:
    “我赶走屠缺这老匹夫,并非单为了归宁侯。”
    “我知道,我能感觉到,但我想以你的气度,总不至于会要了累儿的性命,我便愿意。”佳人娇语传来,吐气如兰。
    陈海转回头,杨巧儿裙衫也已经尽解,露出令天下男人看了都会疯狂的无瑕娇躯,伸手遮了遮陈海的眼睛,便羞涩而大胆的跨坐到陈海的怀里,那处当真已经是粘稠如蜜壶,火热滚烫,要将陈海的心都要烧融掉……
    ……
    姚出云、姚文瑾礼送屠缺出城,这时候天空飘飘洒洒下起雪来。
    看天地间皆是飘雪,姚出云心里锐气是有了,但也知道西园军与屠、容等六阀真要选择暂时退出京畿,那他们面临的还将一个险恶到极点的危局。
    “父亲在担心什么?”姚文瑾问道。
    “我在想,西园军及六阀撤出京畿,陈海要怎么去解之后的危局?”姚出云说道。
    “六阀在京畿经营那么多年,要撤出京畿,非一日能成;特别是西园军及六阀摆出北撤之势,那内廷更会耐心等着六阀及西园军撤出之后再对我们动手,这反倒是为我们争取极宝贵的整并时间出来!此外,父亲也要知道,不是所有宗阀都愿意避阉贼而走的,一旦六阀及西园军放弃他们,他们会聚集到谁的旗帜之下?”姚文瑾则相当乐观的指出有利于他们的条件。
    “也是,”姚出云哈哈一笑,又讶然的盯着儿子姚文瑾问道,“你以往秉性迂阔,宁直不阿,利修行,而不利俗务,怎么变得如此豁达起来了?”
    虽然十数日前,姚出云就见到文瑾,但爷俩这些天都没有机会好好叙旧,文瑾在陈海身边能恢复明窍境修为,这不会令人意外,毕竟陈海也是废体重修,但十数日相处下来,姚出云还是能感觉到文瑾从性情到历练处事,都有着脱胎换骨般的变化。
    “历经一次生死大劫,很多东西也就豁然通透了。”姚文瑾笑道。
    “哈哈,看来我在这辈子能看到我们姚氏出两位天榜人物了!”姚出云哈哈大笑道。
    第549章 山雨欲来
    大雪下了整整三天才堪堪停下,京畿平原上下一片雪白,但本该安静祥和的隆冬却是暗流激涌,谁也不知道这个冬季过去,会有多少枯骨倒毙在那一望无垠的荒野之中。
    秦潼东关,石铁所筑的关城深嵌在石峡之间,两壁则是高耸千丈的危崖,像无数头洪荒巨兽蹲在漆黑的夜色里,像随时要将那渺小的关城吞噬掉。
    狂风从峡谷间吹过,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厉啸之音,驻守的河西铁血精锐,听到这响动,也会觉得心里渗得慌。
    趁天水郡、秦川郡猝不及防,两万道衙兵横穿天水郡进入秦潼关容易,但河西囤积于天水郡西南石宁一线的数十万马步兵,就没那么容易进入秦潼关了,一旦踏入天水郡的境内,就意味着三方血腥战事的开启。
    董畴身穿锦袍,河西自谓兵强马壮,即便秦川郡、天水郡联手,也不是河西之敌,但谁想象燕州局势会错综复杂到这样的程度?
    谁能想象龙骧军的兵马似乎在昼夜之间,就暴增了十倍之多,此时在雁荡原就陈兵四十万,河西一旦在南线大兴战事,谁知道龙骧军会不会对此时驻守太微山东北麓卧龙城的董寿所部下手?
    董畴也知道河西此时还没有做好以一敌三的准备,但也绝不能再坐看龙骧军继续坐大下去。
    董畴长眉深锁,站在城墙之上往西遥遥望着,不时来回踱步几圈,似是在期待些什么。
    很快就一道道黑影仿佛乌云般,在雪白的天与地之间,往关城这边快速掠来。
    “来了!”董畴这一刻也忍不住兴奋的捏拳捶打自己的手心。
    站在董畴身侧的葛玄乔,看到那如乌云般密集的战禽,心里苦叹一声,心知终于要撕下脸,彻底站到龙骧军的对立面了。
    葛玄乔看向陈隽,陈隽也是苦涩一笑。
    神侯将河西最精锐的战禽营都派过来了,无疑是同意了世子对聚泉岭出兵、截断龙骧军东西联络的计划。
    战禽营主将将神侯的旨令,传示给世子董畴、葛玄乔、陈隽、孙泉宗、董潘等人观阅。
    世子董畴哈哈大笑起来,大手一挥,关城的东门轰然开启,一万早就准备妥当的道衙兵,乘御青狡马,准备从潼中府、潼北府借道,往沥泉进发。
    董畴留孙泉宗、陈隽守关城,他则直接在葛玄乔和董潘的护持下,率领战禽营,先一步向聚泉岭飞去。
    一时间山雨欲来风满楼……
    ……
    河西在聚泉岭的百狮岭道院,位于聚泉岭的南部,与九藩共治的沥泉总管府,恰好形成相互牵制的品字形。
    与其他道院不同,百狮岭道院最重要的职责,就是代表河西、代表董氏在沥泉的势力存在,确保聚泉湖每年所产、归属于河西的淬金铁份额,能源源不断运回到河西。
    虽然路途会经过天水郡境内,但由于河西势大,在双方没有撕破脸之前,天水郡始终未敢封锁住道路。
    也因为沥泉及聚泉湖淬金砂矿对河西太重要了,百狮岭道院直接驻扎两千道衙兵精锐,其他忠于河西及董氏的中低级弟子,也有七八千人在此修行,也随时能编入军中,成为最精锐的战力。
    一石惊起千层浪。
    河西上千巨鹫战禽及上千御禽锐卒组成的战禽营,突然进入百狮岭,沥泉大大小小的势力或诸阀在沥泉的眼线,都明白这代表着什么。
    河西再也无法容忍龙骧军继续壮大下去,是要用战禽营切断龙骧军的空中运输线,阻止龙骧军通过风焰飞艇,继续从雁荡原往京畿平原运输精锐及物资,是要掐断陈海的后路。
    河西的目标跟屠氏等六阀一样,要让内廷及宿卫军,放手将陈海及姚氏歼灭于京畿平原。
    陈海崛起于河西,这一刻双方终于要兵刃相见了,沥泉有人惋惜,但更多的人,内心洋溢着激动,毕竟没有哪家愿意看到龙骧军真能成功拥立归宁侯登上帝位。
    在百狮岭道院的最里面,有一处不是很大的宅院,不过七八亩见方,但是如果步入其中,却发现小桥流水,异花奇石,和外面喧嚣的画面形成强烈地反差。
    回廊婉转曲折的尽头,是一处七八丈高的阁楼,阁楼上书正阳阁三个字。
    董潘站在正阳阁外,满脸堆笑地将陆续前来的各宗阀执事让进阁中。
    董畴站在正阳阁之中,眼看着人都到齐了,略略一颔首道:“九藩和天机学宫共掌聚泉岭已经有些时日了,其间虽然有些摩擦,但是大体上都能过去,不过我看这太平日子怕是过不了几天了。”
    诸执事在聚泉岭负责如此重要的利益分配,皆是人精般的人物,即便大家的目的都是一样,但也不愿意急着表态。
    董畴顿了顿后,发现居然冷场了,他轻咳了一声打消尴尬,接着说道:“日前陈海在归宁城和内廷一战,内廷大败亏输,不仅死了四个道丹高手,还被俘了近十万甲卒。这十万降卒被陈海收编,只是个时间问题,相信大家都不愿意看到,让竖子得势吧?”
    “……屠、容等阀此时也看到危机所在,已打定主意,要脱离京畿平原这摊泥沼,甚至会不惜放弃武胜关,簇拥卫王率西园军及族人北上,好让陈海和内廷斗个你死我活,但仅仅如此还远远不够,陈海依旧可以通过风焰飞艇,源源不断的从天机学宫、从雁荡原,运送大量的援兵跟物资进入京畿,与宿卫军决一死战……”
    “倘若任由陈海从容得势,最终拥立归宁侯赢累登位,秦潼山便皆在龙骧军的掌握之中,我想聚泉岭每年数千万斤的淬金铁,数亿斤的普通矿石,可能就跟各家没有关系了吧?”
    董畴赤裸裸的将利害关系挑明,诸藩代表也没有必要再遮遮掩掩。
    凉雍郡苗氏执事苗子晋,皱了皱眉接话道:“世子所言不假,但我等要如何作为?天机学宫所部署的天罡雷狱阵,河西战禽营虽然战力无比,但未必能强攻下聚泉岭吧?”
    “诸藩与我董河联手,封锁秦潼山,令龙骧军无法再增援京畿平原,魏子牙以及内廷那些人再愚蠢,总不至于拿五十万精锐,都不能将陈海在玉庭山、秋野河一线草编的十数万杂兵吃掉吧?”董畴眼瞳炯炯神烁的盯着众人,“再说我河西一万道衙兵精锐即便开赴沥泉,而诸藩在沥泉的人手,以及后续再调派一两千精锐子弟过来,与我河西结成九藩联军,聚泉岭真就攻不下来吗?”
    苗子晋点头称是:“不错,眼下陈海在京畿平原上只是有姚阀相助,龙骧军主力还在横山、榆城岭一线驻扎。世子有战禽营,不仅能切断龙骧军对京畿的增援,还能切断龙骧军对聚泉岭的增援,我们组成九藩联军,完全可以从容不迫的将聚泉岭拿下来。”
    九藩除了河西董氏之外,就是凉雍苗氏距离沥泉最近,中间只隔着秦潼山北麓的雄山大岭而已,苗子晋相信苗氏此时出大力,将来能在沥泉占据更多的份额。
    只是这么大的事情,不是苗子晋等执事等决定,需要上报宗阀,才知道结果。
    董畴知道诸阀也要有时间去做决断,就自顾自地坐了下来,轻轻抿着灵茶,让董潘出面,跟诸藩代表商议具体的联军方案。
    正阳阁中的会晤一直到凌晨才结束,待诸藩执事回到各自的驻所,就见一只只灵鹄冲天而起,向各阀所在郡属之地快速飞去,一封封信函之中暗藏着对龙骧军的凌厉杀机。
    ……
    枫林渡一战,陈海和姚阀无疑成为了整个燕州最令人瞩目的耀眼新星,同时也承担了属于他们的那份沉甸甸的压力。
    陈海和苍遗站在万丈高空之中,看着诸阀族地内,一队队车马从城寨中出发,远远地向北而去,丝毫不顾忌隆冬的严寒,将广袤而洁白的京畿平原画上一道道黑色而泥泞的轨迹。
    屠、容六阀已经开始北撤的步阀,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族人子弟,拥挤在道路上,准备通过武胜关,迁入蓟阳郡。
    谁都知道战乱将起,不要说诸阀的核心子弟、亲族了,普通老百姓也是惶然上路,想着躲避兵灾。
    陈海心冷如冰,默不作声的看着这一切,片晌之后,与苍遗飞回归宁城。
    归宁城到秋浦寨中间的空地,也彻底的用木栅墙围起来,形成一座超级军寨。
    被俘的士兵已经完全被打散,编入龙骧军第三镇师,此时正加紧一切时间操练,只是被胁裹入伍的降卒士气普遍不高。
    姚出云和姚文瑾正在议事殿中商议着什么,看到陈海和苍遗抖抖身上的雪花踏入殿中,都起身相迎。
    陈海任命姚文瑾担任第三镇师主将,以姚志、姚出秋、周钧等人为副将,而姚出云、周景元等人主持政务。
    听陈海将所见所闻讲了一遍,姚出云怅然道:“看来六阀计议已定,执意要带西园军出武胜关避祸,坐看我们跟内廷斗得两败俱伤了。”
    陈海冷冷的嗤笑一声说:“且随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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