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寒看去,见到那是一条极为庞大的应龙尾巴,但是被藏在了莲花堆里,只是露出了些许未来得及改掉的鳞片。现在未曾在意,如今顺着这条尾巴看过去,在西王母的浮雕后,还有一只巨大的应龙藏在层层叠叠的景观里。
    石壁上的日月其实是他的眼睛,西王母身侧环绕着的巨大披帛是他的身体。
    羽嘉的手恰巧抚在他的一块背脊上,工匠将这块背脊修成了石柱的样子,乍看一眼,根本看不出样子,所以他们才在一开始忽略掉这条龙。
    赵明也发现了这条半隐半现的巨龙,越发疑惑:“这个……和咱们在羽嘉的工作室里,发现的那副古画有点像啊。”
    “叫什么来着?”
    “西王母戏龙图。”陈寒看向东华,“祖师爷,那是虺吗?”
    东华眼中的黑色浓得几乎要成为漩涡。
    他道:“对,是虺。”
    赵明嘀咕:“这东西怎么老和西王母在一起,难道虺是昆嵛山的?”
    陈寒道:“别问我啊,我不知道。”
    她抬头看向东华,问:“祖师爷你既然知道虺,那知道原因吗?”
    东华沉默了一瞬,方才开口:“衔烛之龙死的时候,这条龙还很小。西王母路过钟山,瞧他可怜,便带回了瑶池抚养。白民几乎有三千年的历史,他们知道这一点,所以习惯于将两者刻于同一画上。”
    赵明:“刻就刻了,为什么又遮遮掩掩的啊?”
    东华的手指微微动了一瞬,但他没有在解释。
    陈寒见东华的情绪不好,便给赵明使了个颜色,赵明也不再多问。
    不过——
    赵明问:“祖师爷,如果你真是祖师爷的话……你见我们为什么会用东华这个名字?东华帝君,是您的上司吧?”
    东华闻言侧过了脸,他看着赵明,启唇道:“我从未说过我是东华帝君座下仙童。”
    赵明:“可是,可是大家叫你青童君,又这么称呼你的时候你从没有拒绝过啊?”
    东华道:“没有人告诉过你,青童也是东华的另一种称呼吗?”
    赵明:“???”
    赵明:“!!!”
    赵明张大了嘴:“可是璇玑和少羽——”
    陈寒猛地想起来,“东王公座下青童君”这句话根本只有少羽说过,少羽这么说,她和璇玑理所让然就信了。仔细想来,除了少羽,根本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东王公座下有个青童君!
    陈寒回忆了紫府洞开的景象,想想也对,如果只是座下童子,他即使可以打开紫府门,又哪里来的能力唤醒府内的东皇钟,唤醒整座紫府!?
    赵明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结结巴巴道:“那你是,你是——”
    东华道:“我还有一个名字,叫做扶桑大帝。少羽应该也和你们提过,东方的天帝‘东王公’。或许你们更熟悉这个。”
    赵明有点儿崩溃:“你如果是天帝,为什么要装我们的祖师爷啊!骗我们大不敬吗!?”
    东华极为自然的回答:“五帝之中,我只比北帝年长。而我年幼时也的确跟着西王母修行过,算一你们声昆嵛山的开山祖师爷,并不错。”
    赵明:“……”
    赵明没了办法,扭头对陈寒道:“我们昆嵛山的来历这么厉害的吗?供奉西王母,开山祖师爷、第一弟子竟然是东王公!?”
    赵明看起来就差崩溃了,他哭着说:“一山双帝啊!”
    陈寒:“……”你这个比喻有点儿奇怪。
    说实话,在觉得祖师爷东华是同一个人的时候,陈寒倒是没联想到东王公的身上。如今就算祖师爷亲口承认了自己是东王公……陈寒的心里竟然也没有掀起多大的波澜。
    她甚至隐隐觉得,祖师爷是也理所当然。
    东华的样子有哪一点像是刚飞升的散仙了,有陈寒和赵明做对比,他本来就更像个古早的神仙。
    如今唯一的问题——
    应该是东华帝君为什么会因为他们两个人新入职的神仙,就认下了祖师爷的名头,甚至愿意跟着他们两人下界,随他们折腾。这才是最奇怪的地方。
    还是说……东王公下界,其实也是为了羽嘉?
    如今这幅石雕已经证明了羽嘉出自昆嵛山,如果东王公是为了昔年同事的名声而下山,倒是说的通了。只是……羽嘉有这么难对付吗?难道需要东王公亲自下山?
    陈寒忽然想到了她在骨祠见到的那枚黑色鳞片。
    陈寒的目光看向了石雕里隐藏着的虺。
    祖师爷说那是虺的逆鳞,曾经掀起了大战的虺的逆鳞。
    骨祠是羽嘉的手笔,现在想来,区区一只羽嘉,手里怎么会有虺逆鳞?
    陈寒福至心灵,突然开口问:“祖师爷,羽嘉是不是想要复活虺?您跟着我们下界,是不是发现了这一点,所以也想阻止他,阻止这件事的发生?”
    “您本来以为只需要抓住羽嘉便可,事情算不得大。但是白民消失了,白民的消失让您觉得羽嘉可能已经离成功很近,所以您才说了‘拖不起’。”
    “太虚镜是复活虺的关键吗?”
    东华盯着陈寒,似是完全不意外她能通过这些片段猜出真相。或者说,他本来就是矛盾着,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真相。
    东华,或者说东王公对陈寒道:“太虚镜不是关键,它只是一块用以隔开世界的宝物。”
    “真正的关键,是——”
    神殿突然发生地动,三人连忙攀住了身旁的柱子才缓住身形,陈寒抬头看去,居然见到了姬尚明!
    姬尚明骑在乘黄上,眉梢冷冽。
    她缓缓道:“昆嵛山的人,竟然还敢来我白民国。你们如果求着死,我也不拒绝。”
    姬尚明抬起了手,她的手仍然完美无瑕。她摊开了手掌,白民的世界动得越发厉害了起来!
    赵明眼尖,最先看见了异变,他尖叫道:“陈寒!”
    陈寒向前看去,便见白民国那些建在两旁的高大树木在一瞬间竟然全都活了过来!它们在姬尚明的呼唤下,皆化作了树木的战士,撑着遮天蔽日的身躯,向神殿压来!
    陈寒咬牙,心道还是太小看姬尚明了。她本身虽然没有什么攻击的能力,但这里是白民国,这里每一寸土都听会听从白民的命令!
    正在陈寒开始寻找退路的时候,东王公看清了异状。
    他也伸出了手,目光平静地瞧着前方。
    他道:“安静。”
    世界便寂静了下来。
    第59章 指尖莲09
    世间被他的指点下了休止符。
    连天上的云朵都停止了流动。
    地动不再, 连同先前气势汹涌的树人战士都静默了下来。他们本该受姬尚明的命令,全力攻击擅闯神殿的陌生人——可却在对方伸出的手下迈不出一步。浑身上下的生气似乎在一刻都随着对方指尖滑下的弧度而被压抑到了极限。
    陈寒亲眼瞧着那些树木潇潇落叶,野草低垂。明明还是天高云淡的天气——白民国却像是在一瞬间失去了本该有的活力。
    陈寒看向东华, 便想起了东王公的传说。东王公生于碧海之上, 灵虚之中。是由先天东华紫气而诞。他代表着阳、代表着生、代表着世间一切生机与希望。生命从海洋与太阳中孕育,所以他又被认定具有太阳神和海神的属性。
    陈寒想到他来时引出的灵泉, 又隐隐想起他在羽人婚宴上生起气来骤然隐没的月华,发自内心觉得, 传说可能真的没有说错。
    他就代表着这世界万物的生。若以善恶两面立, 他就是此世最善。
    此世最善在这一刻却举着手, 以着磅礴的,令万物倚赖而不可或缺的生之力迫使着万物诚服。在东王公和姬尚明同时的命令下,白民国优先遵从了东王公。
    水流重新归了位, 树木重新埋进了土里。
    唯有从石壁上不小心掉下的一块碎石,证明着刚才的地动不是他们的错觉,而是事实。
    东王公收回了手,略抬头看了眼姬尚明。姬尚明记得这个男人, 她在赵家的时候见过他跟在陈寒的后面——可是那时候他的气息清淡,近乎比赵明还要平常,瞧不出半点特别, 所以姬尚明也未曾过多的在意。
    可如今看来,如今看来——
    姬尚明的表情变了:“你,你到底是谁!?你也是昆嵛山的人?”一个普通的道士,怎么可能越过白民命令起白民国!?
    东王公道:“你不认识我?看来你还没有活到一千岁。”
    据说白民是最为长寿的远古种族, 他们中的族人大部分都可以活到三千岁。如果姬尚明是三千年前的人,那时候神人的界限正是最薄弱的时候,白民既然祭祀西王母,便没道理不曾见过东王公。
    姬尚明隐隐猜到东华的来头可能不小,说到已经存续了上千年,她几乎是在瞬间联想到了羽嘉。
    ——羽嘉,羽嘉,羽嘉!
    姬尚明血红色的瞳孔里几乎要滴出血泪来,她在这一刻真正动了杀意。若说先前只是遇见陈寒,不过是氏族间的仇恨,算不上要你死我活。在东华点出了她的年纪,从侧面证明自己是同瑜伽同一时期的昆嵛山人后,姬尚明的心里便被汹涌的血海彻底淹没。
    而此刻东华正站在神殿前,就正好站在百年前羽嘉所站着的地方!!
    姬尚明所有的神色都敛下,她缓缓的、举起了自己那根禅杖。在白民国的阳光下,这根禅杖褪去了伪装,露出了它原本真正的样子——一根玉雕的、刻着乘黄的权杖。
    ——你是昆嵛山高高在上的古神,连白民国的万物都听你号令。好在这里还有些是属于我的,这些被我族人献血浸透,骸骨堆砌的神殿与土地,他们是属于我的。
    她神色冰冷,在阳光下高举起了手中权杖,她的口里发出了冰冷的、来自远古的、少有人知的语言——
    陈寒应该是听不懂的,可她却奇异的明白了姬尚明口中话的意思。
    ——是死亡。
    陈寒瞳孔骤然放大,她一步冲了上去,伸手抱住了尚且直面这姬尚明,甚至要直面她这一击的东华,抱着他的腰,在对方惊讶地放下了手,回眸的那一瞬间,对赵明道:“躲开——”
    赵明从来都很相信陈寒,陈寒这么要求了他便立刻躲去了神殿里的其他雕像后,陈寒拉着东王公,直觉要避开有光的地方,她不住后退,背脊顶住了身后冰冷的石雕。正在她额前沁出了汗珠,瞧着姬尚明手里的权杖就要挥下的那一刻。
    陈寒似乎听见了叹息声。
    东王公反手将她搂紧了怀里,向着石壁头也不回的跳了进去!
    原本冰冷坚固的石墙在东王公的手下竟然化成了柔软的水面,姬尚明的权杖落下,神殿受到命令从中央裂成两半!裂开的地底直达数千米——赵明就离着那条裂开的地面不足十步,胆战心惊的看向同样被裂成了两半的西王母浮雕石壁。
    裂缝正从西王母的雕塑上分开,将她的面容活活撕成了两半。姬尚明从乘黄上跳下,检查着石壁,确定东王公先前用的不是什么障眼法,而是真正逃走了,便气的一拳杖砸上了石壁,彻底砸烂了西王母的手臂。
    姬尚明将视线投向了赵明,忽而笑了笑。
    她笑起来的时候,便是万花也夺不去的风情。
    倾国清贵的美人朝着赵明走过来,每一步却像踏在他的心尖上。
    姬尚明蹲下身,捏住了他的下颚,开口道:“你也是昆嵛山的人?我找不到他们没关系,他们总要来找你的,对嘛?”
    赵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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