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摊不要紧,书脚章目七个不大不小的字:卖油郎独占花魁。
    “……!?”花魁?什么鬼?
    随便挑一段开头认真看,“五鼓时,美娘酒醒,已知鸨儿用计,破了身子……”
    “……!?”哈哈哈……古代版的小黄书?
    童延赶快把书合上,放回原处。就说吧,金主的内心世界格外丰富。
    书桌擦完,心里掐算着就是这个时间了。童延拎着桶往书柜边上去,整了整衣服,把上衣前摆挂一点在皮带上。果然,没过两秒,“吱吖”门开了,聂铮踱着步子走进来。
    童延像往常一样招呼,“聂先生。”
    聂铮抬起眼皮打量童延几眼,“嗯。”
    聂铮觉得这些天每天早晚他眼前都在唱场大戏,童延今天演的是青春校园风,白t恤配牛仔裤还真像个学生,顺滑的黑发搭在前额,下头巴掌大一张脸,还没长成完全的男人样,下巴有些尖。眼珠墨似的黑,唇红齿白,看起来要多乖有多乖。
    但与之不合称的是,t恤不修身,一角还撩在皮带上,显得腿格外长。长而且直,偏细但也不是豆芽菜似的细,牛仔裤一紧,匀称有力的肌肉线条勾出来了,很直白的性感。这可能就是无影小神龙今天要表达的东西。
    这叫什么?童颜……什么来着?聂铮转开眼光,顺手拿起书,在窗前靠背椅上落座,童延浑身都是戏,他已经完全淡定了。
    也没什么可不淡定,至少这孩子再没把自己往他床上塞,虽然依然爱在他眼前晃,要紧时却没打扰他。正如早上他一小时阅读时间,也就进门时,童延才跟他打招呼展示一下自己,收拾书柜不声不响,收拾完就轻手轻脚地出去。
    至于无孔不入的视觉诱惑play和每天日常三次的眉拨眼撩,只要他一直端正,还真算不了什么。时间久了,这孩子自然会自己觉得没趣。
    如此,也算是逐渐相安无事。
    但眼下童延却不想相安无事了,好容易一本正经的金主看点香艳的东西,不趁机勾出点香艳的话题还算是他?
    瞧着聂铮把书翻开,童延手抓着抹布在搁板上来回擦,挑着话头问:“你看的什么书?”
    聂铮简单回答:“白话小说。”
    “讲什么的?”
    “明代市民阶层的生活。”
    “具体呢。说的是什么人?”快说卖油郎君和花魁娘子啊。
    童延一只手背到身后,伸出一只指头晃啊晃啊,要是现实真有照妖镜这东西,对着一照,包准能照出他屁股后头的狐狸尾巴。
    聂铮对书向来是认真的,第一次听到小妖孽用这么有兴致的语气问自己看的什么书,倒是觉得新鲜了。脑子里一个念头闪过,抬头认真朝童延望去,“你想看书?”
    一起看香艳情节,然后我问你答,说不定就擦枪走火了呢?是不是?就问你是不是!?
    动着歪脑筋的小妖孽自动把这话默认成“你想跟我一起看书?”忙不迭的点头,露出了几分孩子本色,真像只想吃葡萄的小狐狸,“想。”
    聂铮站了起来。谁能拒绝一个孩子渴望的眼神?
    童延就眼见聂铮踱到自己身边,高大身体的阴影笼着自己,心头乐开一朵花。
    但聂铮胳膊垂下去,把那本不正经的书放下了。而后抬手从顶上一层够下来一本,接着又一本,接连着几本挑出来,一块递到童延面前,“刘导新戏说的是夏姬,你先读几本历史背景有关的做做准备。”
    《左传》,《东周列国志》……
    童延:“……”说好的并读小黄书呢?
    伸手接过来,随便一翻,头昏眼花,99%的汉字都认识,合在一处,一句都不认识。
    当然,说到读书金主贴心的一面就表现出来了。聂铮又挑出两本给他,“这是译注本,先对着看,等读多了就能自己领会。”
    你对你对你全对。
    童延不仅收了,还得收得兴高采烈。强扯着笑问聂铮,“聂先生,这些书你都看过?”
    聂铮捡回市井话本往专属座椅去,“大都看过。”
    童延一脸懵地看着满页之乎者也。为什么?你不是半个歪国人吗?
    行!既然金主高兴,看就看吧,但没吃到葡萄的狐狸还想给自己找点甜头,“不懂可以问你吗?”
    聂铮哪不知这孩子是换着法子往自己跟前挤,心里头一阵无奈过去,“可以,把桶收拾出去,你就在这儿看。”
    总的来说,聂铮对这天的发现和举措很满意,让童延多读点书,他早该想到了。
    没错!劳动改造失足少年,读书挽救堕落人生。
    春秋,那是个什么时代?风雅精神,君子人格。很多东西到如今的丛林法则下不再适用,但童延太没底线,看了正好中和。
    而童延对聂铮的心思是不能理解的,演戏看剧本就行了,找这么高深莫测的东西了解历史背景,是不是太夸张了些?但两个人一个在窗前,一个在墙边,互不干扰地各自静默五分钟后,他望着聂铮专注的侧影,突然有了些别的领悟。
    原先他跟童艳艳说过,聂铮足够牛逼是因为家世够好,但眼下看来不是,这男人的日子过得跟他想象的不同,严谨自律且不说,这一面墙的书竟然都读过,而且事业做到这步还每天都坚持读,那应该算得上勤勉博学吧。
    妈的,这滋味有点难受。人家已经那么有钱了还一天都不懈怠,他这穷小子拍马都赶不上。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于是,童延突然没了缠着金主问的心思,沉下心来边查边看他以前不想明白、现在看不明白的玩意儿。
    但一个从小被放羊长大的孩子,琢磨自己完全不感兴趣的东西是什么样?
    前二十分钟,童延摊开书:哦,这样,懂了,没意思,没意思也得接着看,接着看,接着看,接着看……
    二十分钟过去:接着看,没劲儿,没劲儿也得接着看,不懂,查!……今天太阳真大啊……金主看书好认真……几点了?该去公司了吧……哎我脚怎么了!?……
    于是聂铮合上书回头时看到就是这样一幅画面:童延捧着本书,视线却擦过书册边缘直直垂向他自己的脚,夹着人字拖的双足看起来在极力并拢,脚丫子还十分灵活的动了动。
    聂铮:“……”行,自己也能一台戏。
    悄然无声地起身,过去到男孩面前站定,“脚好看?”
    童延头都没抬,“不好看,你瞧我是不是拇指外翻?”
    聂铮顿时觉得阳光炽烈,呼吸艰难,微微眯起眼睛,“我看还正常,书好看吗?”
    话音一落,童延惊得跳起来了,打着哈哈想把事儿糊弄过去,“好看,聂先生,你看我真的拇指没外翻?刚才脚挺疼。”
    聂铮一言不发转身走了,突然萌生出一个想法:他这辈子最好都别有孩子,万一撞上个这么熊的,该多给自己添堵。
    他坚信对熊孩子就得用高压手段,于是接下来几天早晨,童延被他强留在书房里的。
    半个小时转回头去看,行,熊孩子又在走神,聂铮用力一声咳。
    童延忽地回神,苦恼地抓了把头发,自己在心里骂了声艹。事情大发了,他活到十八岁发现自己长了个假脑子!
    不管脑子是不是假的,童延还有张脸能看,二十来天鸡飞狗跳过去,到了他秀脸的时候,刘导新戏拍定妆照的日子来了。
    这天是郑总监陪他去的,摄影棚人挺多,即使有郑总监在,论资排辈,咖位大的先上,童延全副武装地扮上等了二十分钟才到他,接着,换一身装扮,又等了许久。
    见来往都是电视上时常能见的熟脸,但没见这戏的男主演、自己少年时代的偶像凌青华,童延有些失望地问郑总监,“凌青华老师不来?”
    郑总监上下打量一下童延的装扮,白衣广袖,玉树临风,意味深长道:“人家是大咖,耍个大牌也正常,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今天他不在更好。”
    另一边别人家助理已经去瞧着修图了,童延说:“咱们不去看看?”
    郑总监说:“现在把你修成花,外边也没人在意,就这么凑合着吧,新人嘛,欲扬先抑也成。”
    凑合你妹,但资深都这意见,童延也不好多说什么了。
    但回去路上,郑总监突然神神秘秘地从上衣兜里掏出两张照片,用手摊着看,“别说,还真像那么回事儿。”
    童延一看那照片的颜色,心花怒放地扑上去,“怎么弄出来的?给我看看。”
    郑总监把照片举到头顶,“定妆照可是不能随便传出去的……哎,别抢,叫声哥我给你。”
    “爷爷——”童延转瞬就把照片抽到了自己手里,“——个球。”。
    这是他第一次正儿八经的定妆照,两张,一张穿着长袍,另一张甲胄加身。童延自己怎么看怎么帅,怎么看怎么有生动,憋不住,晚上去门口迎聂铮时就拿手上了。
    所以完全没有意外,这天聂铮下车,日常听到一声:“聂先生。”
    童延顺着庭前小路出来了,没有日常的笑意满满,手背在身后,像憋着什么似的,装出一副酷劲。
    聂铮大步往屋里去,“有好事儿?”
    童延没说话,一直进了客厅,背在身后的手拿着两张照片才从侧边伸到聂铮面前,头端得挺正,只是用眼角斜着聂铮的方向,一脸得意。
    聂铮不明所以,接过来一看,视线立刻被拉住了,不得不说童延还真是个靠卖脸都能活下去的长相。
    可仔细瞧又不对,照片上童延战甲加身,眉目俊秀,英气勃发,可还真没个正形,剑在肩上扛着,趾高气扬地扬着下巴,嘴上还叼了根什么草,好看是好看,但痞。
    这真是,给自己加足了戏。
    聂铮想点破,可是转头看看本尊晶亮的眼眸,明显在期待赞扬,突然觉得还是不要当头泼冷水的好。留着以后再说,反正戏也没开拍。
    可他虽然和平时一样严肃缺少表情,眉头压下的一瞬,童延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
    童延笑淡了些,“怎么?”
    聂铮干脆直言:“你演的是个贵族,怎么会是兵痞样?”
    童延舒了一口气,聂铮没看过剧本,怕是记岔了。“不是贵族,这是个一位大夫家的下人,是个玩世不恭的个性,后来去从军建功立业,军营里才混成兵痞子样。”
    所以这孩子书还真没看进去,聂铮认真地说:“那个时代,贵族才有从军权。所以这人是大夫的家臣,不是奴隶,低阶贵族也是贵族。那时的贵族人前拿优雅风度当命,怎么也不会是痞子样,一张照片不算什么,拍戏时你得注意。”
    童延张口结舌,没话说了。难怪另一张剧照的服装还算精致。
    聂铮说:“演戏要不要读书?”
    童延怔怔的。
    聂铮继续质问:“以后还敢不敢走神?”
    童延有些泄气,想到他一看书就活像假冒伪劣的脑子,苦恼地说:“我也不是故意走神,那书太枯燥,最多只能看进去半小时,接着就不知道想哪去了,管不住。”
    这是实话,看那种书时,他心里简直有一匹发了疯的野马,最多隔半小时就出去不要命地狂奔,他回神,还得想办法把那匹野马给拉回来才能往下继续。
    聂铮眼色微沉:“最多半小时?”
    童延顿觉不妙,“……那,三十五分钟?”
    聂铮望着他眉宇间仍未全消的稚嫩,突然没了责备的心思,“这不怪你,是教养人的责任,你小时候家里是不是特别吵?不过,你要尽力克服。”
    这句话算是语重心长,但童延像被点穴似的定了一瞬间,腿再开时有些姿态有些萎靡,很快就被聂铮甩了几步远。
    而聂铮翻到第二张剧照,这一下被惊艳得不轻。
    颀长俊美的青年已经立在那,雪白的衣衫被身后大片竹林如洗的深绿衬着,好一幅精心雕琢的电影画面。
    这画面美轮美奂,却美得有些邪,青年长袍松落落地挂在身上,面容明艳得近乎妖冶。只是两道飞扬的浓眉为他平添了几分英挺,惑人但丝毫不着女气,活像是从竹林里走出来的男狐精魅。
    他很快把眼光移开,这才发现身边没人跟着,下意识地转头,被落下的人小跑着跟了上来,却只在他旁边打了个顿,顶着一脸痞子似的笑,“聂先生我先回房了晚安。”一气说完全部,风似的朝着房间那头去了。
    聂铮手里还拿着剧照,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
    隔着一扇门,童延连灯都没开,一屁股在窗前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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