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我觉得元宝儿这呆愣的样子,似乎并不是高兴激动。”
    ☆、第85章 陛下坐朝日常二三
    “她只是嘴上不承认罢了。”太上皇非常笃定,如同知儿莫若父,知女莫若母,“她跟状元郎私交那么好,被人家带着吃吃喝喝别提多开心,这次点人家为状元,恐怕还有一层私心在呢。”
    我一个激灵醒来:“苏琯是真才实学,当得起状元,不过父皇说苏琯做什么?”
    太上皇愈发笃定,对皇叔道:“你看,说起苏琯,她就不呆了。”再对我摇头,“苏琯就在名册里,你有没有细看呐?”
    我险些吓跪:“什么?!苏琯可是状元!怎么可以做朕的妃子?!”
    太上皇对我冥顽不灵深感遗憾,重重叹息:“状元怎么就不能做妃子?你自己都做了大殷的女帝了,这个想法怎么就不知变通?状元又怎么了,入朝则为臣,入宫则为妃,这哪里不妥么?”
    “这到底哪里妥了?”我深深震惊,完全跟不上太上皇的跳跃思维。
    太上皇向皇叔寻求支援。皇叔在我与我爹的对答中始终保持沉默,此刻被要求表态,不能再继续沉默了,遂缓缓开口:“我觉得,似乎是不太妥……”
    在我们二比一的压倒性优势面前,太上皇深受打击,觉得整个世界都与她为敌了。
    “可是元宝儿明明喜欢苏琯……”
    我红了脸:“我喜欢他,不代表要他做妃子啊!把状元公纳入后宫,简直太荒淫无道了,我才做不出来!”
    “是名声重要还是鲜活水嫩到嘴的少年重要啊?”太上皇依旧苦苦挣扎。
    “我并不是为了什么名声!”
    “那是为什么?”
    “是我的道德底线!”
    “元宝儿都会讲笑话了。”
    ……
    就在我们僵持不下之际,皇叔来打圆场:“既然元宝儿不乐意,也不用勉强她了,选妃的事,也不必急在一时,让她慢慢挑吧,若是一时间无法接受几个人,姑且先选一人吧。”
    太上皇不乐意了:“元宝儿是朕唯一的孩子,既然做了女帝,一切都得有帝王规格。后宫无人像什么话,后宫只有一人更不像话!却邪你不过是男人立场的想法,认为女人凭什么可以多夫多侍是不是?认为女人就该相夫教子,从一而终是不是?若是男人为帝,后宫三千都合情合理,并没人要求男人从一而终。难道天生男人就高贵?我们女人既然做了帝王,凭什么不能要求与男人同等待遇?”
    皇叔被驳斥得哑然半晌,才道:“世间常理如此,你何必同世俗抗衡?男人并非天生高贵,我也并不是站在男人的立场。即便你这番话,在逻辑上说得通,姑且算是有道理。但在情理上呢?无论男人女人,情之所至,唯其一人。这个道理,你难道不懂么?不然,为何陛下你为帝时,后宫实际上只有谢庭芝一人呢?抛去贵妃妒夫属性,难道不是陛下心甘情愿唯他一人所至?你自己尚且做不到,何必要求元宝儿遵循你所规划的女帝规格?”
    太上皇被驳得恼羞成怒,转移炮火对准我:“元宝儿,你自己说,要不要后宫,要不要妃嫔?”
    我将捡起的花名录扫了一遍后,抬头道:“我不要名单上的这些人,若是父皇觉得好,可以自己留着。”
    我离开凤仪宫的时候,太上皇被气得肝火上窜,不过有皇叔灭火,我也就不管了。
    回到雍华宫,批奏折都没心情,到花园里散心,忽听一声“陛下”,叫得怪声怪调。我循声看去,矮树上挂着一只鸟笼,鸟笼横枝上蹲着一只胖鹦鹉,羽毛如火焰般鲜亮。
    “红伶?”我拿起石桌上的鸟食投喂,手指伸进笼子里摸它的红羽,“这些时日你都胖了这么多,你跟元宝儿一样能吃么?”
    红鹦鹉自我手指下扬起小脑袋:“元宝儿元宝儿,太傅什么时候才能比卤煮重要?”
    我指下一顿,愣了一愣,才想起不过是鹦鹉学舌:“你就不会说点新鲜的?”
    红鹦鹉摇头晃脑:“元宝儿元宝儿,等太傅学会做卤煮,太傅就比御厨重要了。”
    我坐到鸟笼旁的石凳上:“是么,太傅的卤煮做得怎么样了?其实梨花羹也可以的。”
    “元宝儿元宝儿,太傅什么时候才能比卤煮重要?”红伶就在这两句话颠来倒去地重复,“元宝儿元宝儿,等太傅学会做卤煮,太傅就比御厨重要了。”
    我开始觉得鹦鹉乏味,不再理会它,起身离开。
    就在要转出花园时,后面的蠢鹦鹉忽然道:“我羡慕那时的自己,还有完整的幸福可以撕碎。”
    “……”我险些跌了一跤,陡然回头,却见,不过是一只鹦鹉在学舌。
    然而,是一只鹦鹉在学舌。
    ※※※
    琼林宴,作为一场科考的最后尾声,主旨是君臣尽欢,为历尽艰辛鱼跃龙门晋级为天子门生的新科进士们把酒祝贺的盛宴。
    天子赐宴皇城外山清水秀的镜春苑。镜春苑是皇家御苑之一,礼部选中此地为琼林宴的场地,并提议京中官员可携家眷,君臣同乐。镜春苑占地辽阔,可容数万人同游,又兼风景秀美,寻常时节并不对臣下开放。而既然办一场盛宴,不如办得更盛大一些,充分体现天子与民同乐的主旨。
    布置场地,筹备酒席什么的,就交给礼部去办了。
    这几日我在宫中憋闷不已,也是时候要出去放放风了。奏折都交给中书舍人萧传玉打理,他满腹怨言我只作不闻,待他批好了再送给我看,一般也没有什么大问题。
    出宫赴宴那日,是暮春初夏的光景,大清早便君臣同行出皇城,规模浩大。逶迤行了一个时辰,才抵达镜春苑。步撵直接抬入苑内,我扒开帘子看景致。树木葱郁,花草茂盛,荼蘼遍地开,山石翠竹,绿波溪流,长廊角亭,飞檐琉璃瓦,鸟雀奋飞不时还有野兔踪迹。古朴淡雅的野趣与辉煌皇家御苑的匠工痕迹同存共生,百步之外,景致变幻,什么风格都可寻到。如同一座大型万花筒,看得我目不暇接。
    而百官也极少有人涉足过此地,也都为景致吸引,指点议论。新科进士们更是对此叹为观止,有些诗兴大发,向随行宫女侍从索要笔墨,当即作画的,当即吟诗的,当即作赋的,文人风气不一而足。
    下步撵后,我在礼部官员引领下,到了主座,接着是文武百官落座,最后是新科进士席位,最外沿的寻常京官与家眷则另有安排,均不在内席。
    各自落座后,我悄悄掏了袖口里萧传玉给拟的发言稿,垫在桌上。待众人安静下来,注目于我时,我便有口无心地念了起来。好在发言稿并不冗长,不过是篇官样文章,主要作用是留给史官作为史料保存,以流传后世,表明我是一个怎样贤明的君王云云。
    虽是篇官样文章,百官们听得昏昏欲睡,新科进士们却听得炯炯有神,尤其为首的一甲三人听得最为认真。我一边念一边转了目光看向百官为首的席位,近来不怎么晃荡在我视线范围内的太傅姜冕今日还算给面子,出席了琼林宴,然而却比我还分心得厉害,目光散漫想入非非显然一句话也没有听进耳朵里去。
    我匆匆念完,结束这无聊的开场,迅速进入正题——上吃的!
    念完发言稿,貌美如花的宫女们如天女下凡,穿梭席间,送来一堆堆美酒菜肴茶品点心水果……
    碍于君臣同宴,我没法吃得太投入,因为旁边总有礼官提醒我不要太狼吞虎咽以损君王形象。然而吃起东西来,怎么能不投入呢,不投入怎么表达对食物的尊重呢?形象又吃不饱饭!
    趁人不备,我扫了桌上吃食到衣摆上兜着,假装衣服弄污了,提着衣摆离席,转到树林后的步撵上。爬上步撵,将衣兜里的好吃的倒出来,再脱掉飞龙外袍,从步撵里翻出一件备用家常衣裳,迅速穿上。最后找了块布摊到地上,将步撵里的食物一一搬到布上,打包,扛起来就往林苑深处去了。
    我才不要跟那些假正经脸的官员们一同进餐,更讨厌吃饭时还有礼官在旁监督,哪怕有秀色可餐的美少年可观赏,我也宁愿放弃。
    扛了美食包到溪边,寻了个干净地方,开始胡吃海塞,吃饱喝足后,又寻了个山坡下避风的草地躺下睡觉。
    感觉这样的人生简直美好到无法言喻。
    手上玩着折下的荼蘼花,眼望着天空飘过的白云,形状忽而像一串糖葫芦,忽而像一张烙饼,看起来十分可口。难得如此惬意之时,忽有两道声音在山坡上风口响起。
    “相公,这镜春苑太大了,我才不想再逛了,累死人了!”一个娇滴滴的抱怨声。
    “那就在这歇歇吧,我给你揉揉腿,你看那边天上的白云,一会儿像一串糖葫芦,一会儿像一张烙饼。”一个温柔的声音。
    “一点也不像!相公,你怎么跟个吃货似的,方才没吃饱么?”
    “嗯,是我看错了。现在腿还酸么?”
    “好了,这里风太大,我们去别处玩吧。”
    两人脚步声渐渐远离。我望着那片云,现在又像一只土豆了。天空的盛宴,是上苍给予挨过饥饿的人的慈悲。
    两手枕在脑后,两眼闭上,准备睡一觉时,山坡上又来两个人。
    “阿笙姑娘,你觉得此地如何?”
    “风景是好,可是我想早日回西京。”
    “那你同姜冕的婚约……”
    “他不接受这份婚约,我不会勉强他。他这样的人,本就不该被婚约束缚。我不想他不开心,只能成全他。”
    “阿笙姑娘待他这份心,令人羡慕。可是你回去西京,未必就能斩断婚约,不如跟他说清楚。你们这样僵持着,也不是办法。正好他今日也在,宴游闲暇,是个好机会。”
    “这些时日,多谢杜大人收容我。可既然他从未主动来找过我,我又何必去自找没趣呢。”
    “……其实,他找过你,被我拒了。”
    “为什么?!”
    “因为……我的私心,阿笙,你还看不出来么?我想将你留在身边,既然他不知珍惜,不如我来珍惜!”
    “大人一片心,阿笙并非不知,只是……”
    “只是你还舍不下姜冕对不对?”
    “是,我与他虽算不上青梅竹马,但我自幼便喜欢跟在他身边。即便他不承认这份婚约,却也待我诸多忍让,同他住在梨花巷那段时日,我十分快乐……”
    “可是这并不能改变什么,他心中有了别人,你看不出么?”
    “我、我知道……”
    山坡上的对话,以一个哽咽哭泣一个安慰结束,两人也离开了。
    然而这注定不是一个寻常的山坡,我还没有安静片刻,又有两人到来。
    ☆、第86章 陛下坐朝日常二四
    “太傅对陛下选妃一事怎么看?”是皇叔的嗓音。
    “太上皇与皇叔做长辈的要给陛下包办婚姻,陛下怎么看,我就怎么看。”冷言冷语的,自然是姜冕。
    “元宝儿拒绝了。”
    “真的?”不太确信的姜冕尾音微颤。
    “大概她一时间还接受不了身为女帝的责任,然而一时的逃避也无济于事,帝王成婚的年纪都是十几岁,身为帝王,便要为立储做准备,必得有子嗣才行。待她十六岁成人,朝中官员定会上书言储嗣一事。”
    “那皇叔还找我来谈什么?去劝元宝儿赶紧同她的男妃生子嗣?”姜冕怒气冲冲顶撞道。
    “我是想征询太傅的意思,既然元宝儿选妃不可避免,你有没有什么更好的选妃建议?她将太上皇替她筛选的名单一概拒绝,你觉得是为什么?”
    “我朝并无女帝选男妃的前例,元宝儿选妃要几人?选妃之后,是不是又该立后?这一系列,皇叔觉得我会有什么建设性意见?元宝儿拒绝花名册有什么奇怪,她好色但不滥情,她至今对施承宣念念不忘,怎可能接纳一个不相干的甚至是不认识的人为后妃?除去女帝身份,她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天真少女,谁家正常的少女干得出选妃这事?”
    “可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寻常人家的女儿多得是未见过夫婿面便嫁入夫家的。元宝儿所不同的是,夫婿可能不止一人。既是女帝身份,夫婿不止一人,也并非不能接受。”
    “那便请太上皇先接纳几个夫婿吧,鸾贵妃生死不明,踪迹全无,太上皇续弦一个或几个妃子,岂不更有说服力?她自己守着寡,倒要为女儿纳后宫!”
    “姜冕,不得出言不逊!”
    “那有什么可谈!”
    “太傅对元宝儿的心意,我理解,但元宝儿执意要以削减世家权益为立政根基,你西京又是何种态度呢?何况,你的身份是三公之一的太傅,天子之师,为官已是极致。无论是自身,还是家族,或是世俗,你都不合适,你明白么?”
    姜冕许久没说话。
    皇叔又劝:“即便从前你为东宫少傅时,太上皇与贵妃召你入京有过那个意思,但时至今日,一切都变了。况且,你与元宝儿已分属两个阵营,各自立场迥异,未必没有决裂的一日。这些,你不可能没有想过。”
    “多谢侯爷劝诫,但我的事,我自己解决,不需要旁人指点。”
    “那好,我最后问你,你对元宝儿选妃有何看法?”
    “反对。”简洁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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