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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儿子的身体状况习涓并不清楚,她收拾好他那些抽象的草稿纸,把饭盒里的食物往桌上搬,然后催他吃饭。
    陈西安了解他妈的脾气,被她知道阿姨这样敷衍,她不会把她怎么样,但能念叨着“你这人怎么能这样”哭到晚上去,钱心一不想知道都难。
    正好习涓没吃饭,陈西安就以半个小时前才少食多餐过为借口,劝习涓先吃,一会儿他胃空余些再买热的。
    习涓觉得是这个道理,就把筷子提了起来。
    陈西安现在是猫食量,食盒里的饭菜正好配他,习涓吃饭快,不到十分钟就扫荡一空,钱心一来的时候她连饭后水果都吃了两个,正在辍蹿陈西安摆虚弱的pose,好拍给没来成的陈海楼看,他的儿子到底有多可怜。
    陈西安靠在墙上笑得很无奈,无视她的花样动作指导。
    钱心一提着他的盒饭拐进来,一眼瞥见举着手机指点江山的妇女,愣了一下很快就笑了起来:“搞突袭啊,习太太。”
    前天晚上她来电话说还在等审批,54基地与c市相距近两千公里,她不可能真坐着导弹来,看这打扮估计是出了办公室直奔的机场。
    钱心一感觉到一种久违的轻松,尽管习涓照顾人的技能比他还不如,但她对陈西安的担心不亚于他,在他病倒的这些日夜,这个门庭冷落的病床,终于来了一位家里的访客。
    习涓立刻把摄像头对准了他:“突袭什……诶哟你这头发油的。”
    咔嚓。
    不止头发,钱心一在宾馆里住了四五天,浑身都不太人模狗样,西裤被团的道道是褶,皮肤隐隐发暗,额头和左脸上还爆了几个硬邦邦的痘,形象确实算不上清爽。
    他没自觉,陈西安不能也不该明目张胆的嫌弃他,只说他看着累,让他注意休息,钱心一点头如蒜,一离开病房就被标书的说明海洋埋到凌晨。
    钱心一无所谓的刨了刨头,觉得好像是有点油,便边走边说:“那我一会儿去洗,阿姨你吃饭了吗?”
    他没问陈西安,那位却不慌不忙的把话截断了:“我们都吃过了,你吃你的,要粥吗?”
    习涓忙着给陈海楼发照片,连同他的油头照,头也没抬的嗯了一声。
    钱心一在宋阿姨平常打毛线的小板凳上坐下来,边掏盒饭边扬手摆:“我自己弄,你别管。”
    陈西安真就不管了,开始问他妈呆几天,住哪里,哪天走。
    习涓千里迢迢的赶过来,其实也就3天假,来回去掉一天半,后天清早她就得折返。
    她神色里有抱歉的意思,但这已经是他们能争取的极限了,当人投入组织,就成了社会车间齿轮上的一颗齿,转或停都是身不由己。
    钱心一咽下嘴里的饭,市侩地打破了习涓的伤感:“我马上回去洗头,房间就顺便给你定了,先声明啊,没星级的。”
    习涓陡然变一脸“你还太年轻”的表情:“我跟他爸外下乡住瓜棚那会儿还没有你呢……诶你刚摸了头是不是没洗手?”
    钱心一:“……”
    他还没习惯丈母娘这用来研究导弹零件的发散思维。
    陈西安却早就习以为常了,连忙把话题拐走,以免影响食欲:“我爸回消息了吗?”
    陈海楼没回消息,宋阿姨却回来了,手里还拧着一份盒饭。陈西安眼皮一跳,立刻打起精神,准备应付他妈。
    宋阿姨看见钱心一,脸上有一瞬间的心虚,不过很快被热情的笑意掩盖,她并不认为她有多大错,因此说不上多愧疚。她走过来对习涓说:“这个时间食堂人多,您还没吃饭吧,我给您带了份饭。”
    别人都买了就没有拒绝的道理了,习涓笑着接了过来,对自己第一印象里的敌意有点惭愧:“谢谢。”
    钱心一在这个互动里愣了两秒,接着偏头去瞪陈西安,习涓急冲冲的来看他,没见人之前肯定顾不上吃饭,宋阿姨说没吃那就是没吃了,他以为陈西安就给习涓喝了点他乱炖的豆子粥。
    他给他妈喝稀饭就算了,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让喝过稀饭的人看着他吃饭!
    陈西安不疼不痒的背了不孝的黑锅,想把宋阿姨支走:“这里有人,阿姨你今天下午回去休息吧。”
    习涓在这里,宋阿姨在反倒还不自在,这提议皆大欢喜,她客套了两句拧着手提袋走了。
    这功夫习涓已经拆了一次性筷子,把塑料盒从纸袋里剥了出来,感受了一下热度,抬头问陈西安:“你现在饿了没?不饿也趁热吃两口好了。”
    钱心一把眼刀从陈西安身上收回来:“阿姨你快吃,他现在的胃跟螺丝钉差不多大,饿不了,再说他也吃不了这个。”
    习涓刚想问吃不了哪个,螺丝钉的胃主人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插进来两边糊弄:“不饿,妈你没吃饱吧,再吃点,别浪费了,心一我想上厕所。”
    钱心一就爱听这个,过了少尿期,就说明他开始恢复了,闻言兴高采烈的去背他,陈西安浑身无力,干什么都费劲,加上他还想卿卿我我,等两人从卫生间磨蹭出来,话题就变成了你什么时候去洗头开房。
    他被赶去洗了个头,回来习涓的房间也订好了,他把房卡和身份证给她之后就回了公司。
    陈西安跟他妈没什么可聊的,不过习涓话多,工作生活鸡零狗碎的她想得起来的都会问,像是要把她缺席的关心补上似的。
    陈西安跟她说了鸡窝,说了钱心一的小蝴蝶,习涓虽然日常有些脱线,但她是个有信念的女人,比起常人来也多一份坚韧,她和她的丈夫一生只致力于推出一个成功的公式,为此可以失败无数次,孩子们偶尔跌倒一次,在她看来就是历练。
    她只听而没有劝言,心路曲折无垠,每个人都是踽踽独行,而每一分释然都没有捷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不过她像妈的时间往往都不持久,等她开始八卦到两人的私生活问题,陈西安就恰到好处的“饿”了。
    他说他想吃面,习涓也只能买,不过她舍得,直奔医院食堂贵半番的小炒窗口,说了三遍要求清淡,端回一碗陈西安能吃的骨汤面。
    晚上钱心一来替班,两人狼狈为奸的把她赶去休息,陈西安虽然没太多表示,但是放松的情绪显示出他是高兴的,钱心一更开心。
    事不扎堆不显多,他忙得晕头转向,四合院又来横插一脚,说屋面上的角楼坡屋面有误差,把这古建的脖子给掐没了,让他明天去现场想辙。
    要是一时半刻想不出来,中午他肯定回不来,陈西安不喜欢麻烦人,很多事他都不会跟阿姨说,丈母娘来得正是时候。
    陈西安啼笑皆非收起钢笔:“我这么大个人,呆在病房里能出什么问题,我要睡了,你退下吧。”
    钱心一抽掉他手里的笔,取掉笔盖趴到了餐桌上:“七点四十你睡个毛!来替我看看,怎么把这短命脖子掐出来。”
    他三下五除二的画了个简笔轮廓,两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你来我往的换笔在上面加线,越说越觉得这脖子要改出来,这楼得从张三改成李四,说白了就是他得重画。
    得出这个结论钱心一就放心了,按他多年的经验,这楼注定得缩着脖子蹲50年了,他把笔一扔,一看时间吓一跳:“槽,十点了,你该睡了。”
    他退下了,自己却还没有休息,第二天钱心一请早来报了个道,就打算把一天都贡献给四合院了。
    这天不止气温低,风力还大增,工地上凉风刺骨,钱心一裹着羽绒服进入会议室,跟各方研究了半天,甲方的主见来回颠倒,结果如他预料,但楼顶的防水有点问题,他爬上铺了陶瓦的斜屋面吹了会儿风,被冻得嘴唇发紫,很长时间都没恢复回去,说话也一个劲的哆嗦。
    翟岩也在现场,又拿了个防火的问题来向他讨教,见他一直在打冷战,就随手开了中央空调,他把温度打到了30°。
    技术负责人的办公室不到4平方,温度很快攀爬上来,钱心一骤冷骤热,喘不上气的感觉越来越明显。他边回答翟岩的问题,先是松了领带,症状没得到缓解,咽喉的紧缩感却越来越重,然后他开始清嗓子似的咳嗽,越咳却越烦躁,连翟岩担心的声音都被屏蔽在了这种感觉之外。
    世界好像空白起来,没有自己,没有陈西安,也没有恐惧,只剩下胸口那股跗骨之蛆一样的压迫感。
    他不知道他看起来像一只油锅里挣扎的虾,用无意识的捶打和下蹲在寻求突破口,在钱心一觉得自己会被活活憋死的时候,感官终于回到了他身上。
    他听见翟岩在叫他,手脚阵阵麻痹,感到心跳剧烈的失常,他大口的吸着空气,恐惧这才姗姗来迟,它目空一切的凌驾在意识里,嘲笑他渺小得如同蝼蚁。
    钱心一忽然想起了他爸的肺癌,那是他为忽视体检而付出的代价。
    第106章
    翟岩问他怎么了,钱心一自己也懵圈,摇头摇得小心又茫然。
    翟岩无奈的笑起来,倒也并不意外:“看来以前没有这种症状了,刚出现应该问题不大,去医院看看吧,肯定没事,求个心安,我让小何把会议纪要的时间改到今天五点半。”
    每道坚实的成功都由血泪铸就,翟岩爬到今天的地位,也待过icu住过院,如今他这一身还算康泰的体魄,都是这十多年来精心养护的结果。
    这个年轻人身上有他曾经的影子,所以他才会觉得投契和信任,他喜欢这小伙子拼搏负责的态度,也希望他不要步上多数人的后尘,被摧毁的健康是世上最无可回头的路。
    钱心一确实受到了惊吓,身体如此强烈的不适,还是第一次。
    他向来少病少灾,但心知肚明自己坏习惯不少,熬夜、抽烟、饥一顿饱一餐,脾气还急躁,虽然陈西安会加以管制,但他到来才一年,在此之前他独自过了十多年,退一万步说,管他的人都倒下了,没什么资格充当健康大使。
    不过也正是因为陈西安病倒在先,见过他命悬一线的模样,钱心一才倍觉震撼,那么注意身体的人一样说倒就倒,那像他这种荤素不忌的人该怎么办?
    钱心一怕陈西安出事,自己当然……也怕死,只不过从前没有契机让他联想到这个遥远而诡秘的字眼。
    他一边觉得难以置信,一面又觉得骨头缝里在往外冒着寒意,他是自知理亏的,身体和时间向来都是他随意压榨的资源,而今忍辱负重的健康终于发出了抗议。
    钱心一的脑子里像装了个走马灯,吉光片羽的播放着他曾仗着年轻透支的生命,他在设计院打过一个月的地铺,踩住交图的截止线熬过的n个昼夜,在凌晨的马路边走过几公里还打不到的出租车……还有最近,他在医院、公司两头跑的焦头烂额。
    近年来的新闻头条在他的意识里滚动,钱心一的太阳穴抽痛到发胀,两个字从那些信息里被提炼出来,挥之不去的悬在脑海里:癌症——
    gmp、小蝴蝶、陈西安……钱心一咽了口唾沫,嗓子眼还余留有残痛,他用力搓了搓手指,压下那些催人尿下的自我惊吓,翻过手腕发现才两点十四,便感激的朝翟岩笑了笑:“谢谢翟总,那……我先走了。”
    他喝光翟岩给他倒的热水,暖意从食道下去,整个人也镇定下来,那种骤雨般的窒息感来得快去得也快,钱心一细细感知了一遍,没发现身体有异常,冰冻三尺的道理他懂,所以翟岩那句第一次出现、问题不大他听进去了。
    看得出翟岩真的挺喜欢他:“能开车吗?不能别逞强,我让小何送你去医院。”
    他又刻意强调了一遍医院,而他嘴里的小何正是四合院跟钱心一交接的业主,钱心一承不起这么大的人情,连忙放下纸杯来和他握手:“谢谢您,不用了,我打车过去。”
    这次根本不用翟岩来催了,钱心一这辈子都没这么迫不及待的想要确认自己的身体状况,是正常。
    他跨出工地就沿街打了个的,上了车怕胡思乱想,就给陈西安去了个电话准备随便聊聊,接的人是他丈母娘,习涓略微上扬的尾音听起来十分愉快:“小钱,我跟西安在花园里。”
    钱心一依在靠背上,疑惑的说:“他怎么下去的?你背的?”
    “去!”习涓语气嫌弃:“倒退25年我就背他,借了个轮椅推下来的咯,你干什么呢?”
    “别,倒退了我干嘛去!我打电话呢,”钱心一笑了一声,又有点担心:“习太太,他不能受风,你记得把被子裹他身上。”
    “那成了什么德行了,”习涓不屑一顾的说:“哎呀我冻不到他的,你们聊吧,趁他晒太阳的功夫我去买点东西。”
    钱心一诶了一声,短暂的安静之后,陈西安带笑的声音传来,有点闷闷的:“脖子掐出来了吗?”
    钱心一有点想见他,清了清嗓子:“两位权威设计师昨天晚上都敲定了,没脖子了。”
    陈西安听见汽车鸣笛的声音,没跟他继续贫:“既然定了那会该开完了,你是不是在路上?是我就不跟你说了。”
    “说说说!”钱心一生怕他啪一声就挂了:“我打的呢。”
    陈西安好笑的说:“那行,说吧,你现在是回公司,还是要翘班来看我?”
    钱心一心说都不是,我要去体检,嘴里却说:“我倒是想去参观呢,你妈说你披着被子在外面晒太阳,现在是花园里最亮丽的风景。”
    “别扯了,这种事情只有你干得出来,”陈西安深入敌后多年,冷静的勘破谎言,接着无奈的叹了口气:“不过我现在也挺亮丽的,两分钟之后你上q收个图。”
    钱心一就是瞎聊,听他一说倒是对习涓打造的防寒造型来了兴趣,他把手机提溜在拇、食间晃了几下,不到两分钟黑掉的手机屏被点亮,他解锁一看,登时服了。
    这是张找人拍的全身照,陈西安大概是捡来的,他老娘才敢这么糟践他,把他弄得像个犀利哥,军大衣配了条豹纹围巾,裹得鼻子都看不见,头上的毛线帽子垂下两个硕大的毛球,明显是个女款。
    这还不如裹被子,钱心一被雷得暂时忘了体检,总算是明白他嗓音异常的原因了,他拨回去瞠目结舌的说:“……你这帽子和围巾,怪时髦的。”
    “想笑就笑吧,”陈西安荣辱不惊的说:“我被人行了半个小时的注目礼了,估计都以为我是精神科的病人。”
    钱心一抿紧嘴角,违心的说:“笑你就是笑我,我不笑,这潮流前线都哪来的?”
    陈西安叹了口气,内心有点崩溃:“习太太,托……宋阿姨给她带的,我怀疑她是自己不敢戴,所以干脆连大衣都裹我身上了。”
    钱心一终究是没憋住,笑起来毫不留情,一边指责他:“小人之心,你妈是怕冻到你。”
    从他生病开始就没见钱心一笑这么大声过,这身放荡不羁的造型能取悦他陈西安觉得也值得,他低声问道:“知道我为什么小人之心吗?”
    钱心一“啊”了一声,就听陈西安笑着拍了个马屁:“因为我的心里只有你没有她啊。”
    钱心一心头一酥,险些把体检的事交代出去,好在司机来了个急刹车,把他的失言给震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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