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音坐在机场里……坐在飞机上,一遍一遍不停的想,如果时间可以倒流。究竟从哪一点。是她做错的。
    好像所有的事情,都是从她回了国开始,被大家追捧,突然变得有名,师父又买了很多青铜器。带了姜暖回去……因为姜暖,她才被连累的进警察局。不对,那件事对她其实没什么影响。如果是,也只是推波助澜令她更有名。
    不对,如果没有这件事,她不会因为躲避卫太太邀请而住去陶保家,她不去陶保那里,也许陶保就不会回到那间别墅,陶保不去那间别墅,也许就不会被绑架!而陶保不被绑架,君显也不会因为自己回去,九年的心血,他也不会丢了永居。
    都不对,归根究底很多很多年以前,师父和师母就不应该好心把自己领回家。没有自己的身世,别人根本,找不到攻击君家的借口。没有自己惹的这场事儿。师父就不会放弃一直坚持的东西,和师母铤而走险走上另外一条路。
    现在害了师母一辈子,害了君显一辈子,害了大家一辈子的,都是她!
    她麻木地看着窗口,那时候,自己为什么没有跳出来,让那些人斩了自己的手指。如果时间真的有拐点,她恐怕永远也找不到了。
    十一个小时的飞机,她一口水也没有喝。到出海关的时候,她整个人已经形容似鬼。那坐在,柜台后的签证官看了她半天,用英语嘟囔了几句,就直接给她盖了章,一句话都没问。
    阿麦挥了挥手肘,看着南音飘出来,他们用英国护照走的另外一个通道。真悲催,这女孩要和他们划清界限,他们还得跟着。走到机场外头,他终于生出不忍心,走过去说,“送佛送到西,我们送你回家吧。送你到家,我们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南音心力交瘁,这十几个小时,她已经彻底接受了现实,点了点头。
    他们有车来接,南音没行李,见有人拉开车后门,她就上了车。
    阿麦从另一边上了车,车开到一半,他忽然问南音:“你家还有什么人吗?”
    南音摇摇头。曾经她算有,现在都没了。
    阿麦从倒后镜看着司机又说,“那你有什么宗教信仰吗?”
    “没有,”南音低低的说。
    紧接着又是一段路程的沉默。已经是十一月,树上的叶子落的凶,窗外显得很寂寥。阿麦忽然又说:“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好像穿着一件白色的衣服,你是不是最喜欢白色?”
    南音回神,他第一次见自己,是在那个古玩市场。她那天穿着君显买给她的衣服。她还记得那天的自己在闹脾气,现在想想那时的自己,像是幼儿园没毕业的小朋友。她摇头说,“我最喜欢绿松石色。”她摸着手腕上的链子,她的东西都留在了君家,这个是她唯一的。她想了想,翻上去袖子,露出那手链来,“这个,是我唯一,最喜欢的东西。”
    阿麦明显地怔愣了一下,看了一眼,圆圆纯色的绿松石不是什么名贵东西,他说,“这有什么讲究吗?”
    南音低头,无限爱怜的摸着她的手串说,“没有,这是我全部的过去。”
    阿麦又愣了一会,认真道,“我知道了。”
    她看了他一眼,低不可闻说了句,“谢谢!”
    阿麦没想到她有这么聪明,竟然看出了自己的意思,他随口说:“应该的。”话一出口,又惊觉,这句真的没说对。
    *******
    车在君显租的公寓下停着,南音站在那里,她的包里,有霍许让人给她补办的所有证件,还有丢了的钥匙也从房屋中介给她配了。
    她忽然又转头来,扶着车窗对阿麦说:“还有件事,我这里有东西,如果要运回国去,有什么办法吗?”
    阿麦向上面看了一眼,看着这六层高的公寓,说道:“这种公寓顶都不高,如果是家具就有些麻烦,你要运东西回去……”他看着南音,“坦白说,你把东西给人家寄回去,人家也未必想要。”
    南音点头,“你说的也对。可我还是想给他寄回去。不是家具。”
    阿麦说:“那你上去收拾吧,我现在安排人过来,你多久可以收拾好?”
    南音想了想,君显喜欢的东西他都放在箱子里,本来就是准备运回国的,她说:“都已经收拾好了,只有箱子,他们随时来就可以。”
    阿麦挥手说:“那你上去吧,不出半小时就有人来。”
    南音道了谢,转身上楼去。
    阿麦一直看着她,看她憔悴的身形单薄,拍了拍司机,“走吧。”车一开他就打了电话,让人去帮南音搬东西。
    挂上电话没多远,他的车又停在了路边,不多时,霍许的车队过来,他下了车,上了霍许的车。
    一看马克坐在副驾驶,他坐到了后面,看霍许在看一沓成交记录,他对马克说:“等会回家可让我好好休息休息,她买的经济舱票,让我们也跟着受罪。”
    霍许说:“上个星期苏富比的拍卖,多了许多玩对冲基金的富豪,有15件东西最后没成交,你去查查背后有多少水分。”
    阿麦应下,说道:“二战后的当代艺术品还是主流吧,我记得上次佳士得拍的好几幅画,都没等上拍,就预售出去了。”
    看霍许没说话,他继续说:“银行利率普遍偏低,这种大环境,正在投资艺术品的时候,都说中国富豪厉害,和外国国际投资者比起来,真不算什么。也看不出好坏,人家炒什么,他们买什么。”
    霍许翻着手里的东西,阿麦自说自话,看车是往霍许远郊的家去,他拿出手机,收到短信,那边帮人已经把东西搬完了,他愣了愣神,东西搬走,她就该了无牵挂了。
    车一路开外伦敦外,过了一会,他忽然一拍脑袋说:“对了,差点忘了点事。”他拨了电话,对对面说,“给我赶制一件葬礼穿的黑色礼服,一定要好看点,这次我是主礼人。对了……我以前没注意过,你赶紧帮我再挑一块墓地,土藏……土藏好点吧……年纪轻轻烧了可惜,土藏好了。”
    他从西装里抽出记事本,记录着说:“什么时候死的?……还没死,估计明天早晨吧,你帮着把棺木也订上,对了,顺便让他们赶制一套女士正装的裙子,绿松石色——我知道那颜色怪,对方要的,衬衫?我想想……”他皱眉想了一会,“衬衫白色的吧,她穿白色的挺好看。多订点百合,香槟玫瑰……没有宗教信仰,没,没有……亲友名单,那个更没!”他摇头,“棺木……你发照片来给我挑吧,我给她挑个好看点的。”
    挂上电话,阿麦长出一口气,发现隔壁的目光凉飕飕地,他忽然意识过来,连忙对霍许解释,“抱歉老板,打电话时间有点长,您想和我说什么?”
    霍许合上腿上的资料,没说话。
    阿麦挑了挑眉,觉得老板怪怪的,他又一拍前面对马克说:“你也看出来了吧?”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可马克好像和他心有灵犀了,点了点头。
    阿麦长叹了口气,感慨道:“又不是亲生的,怎么对人家那么掏心掏肝掏肺,原本我还觉得,这样的女孩更简单,现在看来,这么死心眼儿的人,比一般人更加令人难以理解。”
    马克从前玻璃反光上,试图看到老板的反应,可惜什么也没有。
    阿麦继续说:“我原来还觉得她傻,后来发现,挺冰雪聪明,刚刚路上我套她的话,她都和我说了,最后还和我说谢谢。”他看着窗外,想着南音刚刚翻起袖子,特意给自己交代陪藏品。那手腕白白的,上面一串手串,她声音柔软,和那衬衫的袖子一样,说不出的感觉,小女孩的东西,原来那么有意思,想到这里,他又不免有些可惜,一个弃子,看样子活着也确实太痛苦……没有父母,男朋友也没了……倒真是了无牵挂。
    他想到这里,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又想到,她都想着要死了,还不忘安排好男朋友的东西,忽然心里有点难受——电话响,他看着里面的照片,都是棺木,忍不住对马克说:“你到时候陪我一起去抬棺木吧,她没什么家人,你说说,怎么临到最后,给自己揽了这么个差事?”
    马克终于说话了,他说:“你忘了问老板,后面几天,有没有给咱们安排事情。”
    阿麦一想,连忙看向自己老板,问道:“对了老板,许南音的葬礼你说要通知olivia去吗?”
    ☆、第97章
    车在转盘拐了一圈,以相反的方向往回开。
    整部车里只有阿麦语速极快的声音,“……就这样,他们让我们把人带回来,我当然不愿意,我们又不是接盘侠,让我们抢回来可以,这样扔麻烦一样扔给我们,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但我后来觉得那女孩有点太可怜了,就想着帮她把后事办了算了,就当做件好事。”
    霍许听他说完,揉了揉眉头,“就这些?”
    阿麦立时反应过来,这是老板在提醒说重点,他一拍大腿又说:“对了!我忘记问她是不是愿意客死异乡,听她的意思,不准备通知她男朋友,东西都给人家寄回去了。那她死了,我到底要不要给那边说一声,也不知她会不会写遗书?”
    霍许无语地看去窗外,11月的天,说不出的萧索,唯有那女孩欢快的声音依旧清楚:
    “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是不是带的有人,只不过……我看不到?”她的神情语气神神叨叨。
    “你看都是你的错,你真的没有带人来吗?我一直以为会有人暗暗跟着……不然我真的不会这么不小心……那你先借我点钱,回头我让男朋友还你。”
    “那你会帮我租房子吗?回头我让男朋友都还给你!”
    那种提到男朋友,语气中的自信和理所当然,堪称带着气场。要多亲密,才能对那个人有那样的信任依赖,觉得他一定不会伤自己的心。那被理直气壮征用的男朋友,又到底知不知道,能被人无条件依赖至此多么难得。
    霍许眼神沉沉的,落在看不见的远方——那是一个,连支水的便宜都不愿沾别人的女孩子,是个本分的老实人……对她那个男朋友痴心一片……她不知道,这世上越是纯粹的东西,越容易破碎……大概马克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刚刚才替她说话,以至于都忘了自己的本分。不过,也许阿麦说的不一定真,现在还有几个人,失恋就真的自杀的。那太没出息了……
    车拐进南音家的路口,还没到楼下,一阵穿云破日的刺耳声音破窗而入,车在楼下停稳,车窗打下,那魔音正从六楼厨房的窗口穿墙破户而出,响彻半条街!
    霍许顿时无语地揉了揉额头,阿麦哈哈大笑起来,“还真让我说中了,她想用煤气呀,不知道这种新公寓的煤气报警器这么厉害,对了,那东西还没开关,她现在一定手忙脚乱,快让我进去看看。”
    霍许看着阿麦下车,忽然神奇地掏出把钥匙,用门禁卡点了下,熟门熟路开了门。马克下来给霍许开车门,顺便说:“他安排人给许小姐配钥匙的时候多配了一套。”
    多配一套的目的霍许就不问了,后面下来的人给他扶着门,他沉着脸向里走,随时都像个讨债的。
    电梯一路上六楼,一出电梯,右边一拐是南音的住处,此时门正开着,直对厨房。霍许一眼望过去,就见那女孩正穿着条黄色直身的长裙,水嫩水嫩的颜色,和她那天宴会上穿过的那条很像,长裙修长秀美,衬托的人腰身很细柔,有种古典优雅的错觉。
    可这优雅古典的女子此时正手里正拿着保鲜膜,踩着家用梯子,对着屋顶的煤气报警器,拼命忍着魔音穿耳,试图把那东西包裹起来。
    阿麦站在下面喊,“你怎么搞的声势这么大?”
    “你怎么会有我家钥匙?”南音背对门口,顾不得人家揶揄她,拼命把保鲜膜往那碗大的报警器上包,这样下去,不知道消防会不会来。
    阿麦也不说帮忙,开了窗子捂着鼻子站在旁边看,“你怎么不关了?”他还故意问。
    “能关早关了!”南音的脸皱成一团,这声音太吵了,她喊,“这光秃秃的,哪里有开关!”
    霍许皱眉站在门口,闻着刺鼻的煤气味,左边对着客厅,干干净净,他对睡房的方向看了一眼,马克走过去,不一会,拿了个盒子过来,上面还有封“遗书”
    原来她真的准备要自杀。
    厨房里阿麦要笑死了,想自杀闹成人尽皆知,他们要不来,这女孩今天一准得把警察招来,他装模作样地说,“我以为你会选个吃安眠药什么的。”
    南音终于把保鲜膜缠了一圈,声音小了些,她奋力撕下一段,喘着气说,“我……我买……买都没地方买。”她把盒子扔到地上,揉着手臂,“……手酸的不行了。”
    阿麦忍着笑,安眠药是处方药,要医生给开才能买到,他故作好心地问:“这报警器我知道怎么关,要我帮忙吗?”
    南音还没说话,他又说:“不行,我帮你,回头你煤气中毒死了,我可说不清了。”
    南音捂着耳朵坐在梯子上,和他对视!
    霍许站在门口,看着她脚上穿着细细的高跟鞋,危险地挂在梯子上,安排完后事,要死了她还知道打扮一场,他有些胃痉挛的错觉,转身往外去。
    马克拿着一盒子遗物忽然猜不透老板的心意,等了好几秒,才听到冷成冰的声音传来,“带回去!”
    *******
    不止有城堡一样的房子,连路都是私人的,南音坐在富丽堂皇的卧室里,却无心欣赏,在她看来,那样的人,理应拥有这样的房子。没有才奇怪!她只是不明白,阿麦怎么忽然变卦了,她原本觉得俩人已经很有默契,她自杀,他负责给她料理后事。
    她站起来,在屋里走了两圈,忽然拳头砸向手心,“自己真傻,想自杀毕竟是私人的事情,这样就算是暗示,别人也会心里不安的,哪有明知别人要寻死还不去救的。”她对着镜子整理了下裙子,刚刚霍许让人带她走,她“小小”的挣扎了一下,此时形象不怎么好。
    整理好衣服,她深吸一口气,准备去找霍许,一开门,对门口的两个保镖视而不见,她穿过长廊,往楼下去。
    霍许的人非常训练有素,分工明确,如果问保镖霍先生在哪里,他们是不会告诉她的。沿途遇上两个佣人。
    佣人是讲英文的,她得找自己的“翻译”。
    还好一下宽阔的楼梯,她就见到了马克,马克看向一楼后面温室书房的方向,南音拐过去,裙子滑过地毯,有种走在高级宴会厅的感觉。
    这房子太过漂亮,令人情不自禁会自惭形秽,但是南音是半死的人,半死的人什么都不在乎,所以她很从容,这种从容是她一辈子没有过的。
    玻璃门外站着两个人,她觉得霍许活的忒可怜,一点*都没。人家看到她,给她推开门,一室翠绿生机盎然中,霍许坐在白色的室内长椅上,身下的垫子足有8厘米厚,南音站在门口,从容不迫地说:“霍先生,谢谢您带我回来,刚刚的事情……我觉得有些误会,想对您解释一下。”
    霍许正拿着笔在勾勾画画,头也不抬地说,“解释什么?”
    南音挪了一小步,让自己更加“真诚逼真”,她说:“我怕您误会我是要自杀,其实不是的,我就是打扫厨房卫生,擦煤气的时候,不小心碰到开关,后来我去睡觉,所以才引发了报警器。”
    霍许抬眼,视线落在她高跟鞋的鞋尖上,很淡的黄色,娇艳艳的缎子鞋,他说,“睡觉还穿着礼服,是省的起床换衣服了吗?”
    南音错了错牙,说,“这裙子我太爱了,我男朋友买的。”
    到了这时候,她还不忘用男朋友当挡箭牌,霍许没搭理。
    南音等了好一会,她不想留在这里,就算自杀也是人权,她说,“我男朋友只是一时说了气话,他一定回头就来接我,我们认识好多年了,如果您不介意……我想回家去等着。”
    霍许抬手,从旁边的圆几上一摸,扔过来一封信。
    南音看到,顿时怒气上冲,脸都气白了,——她的遗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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