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人的沙发上,君显搂着南音坐在那里,南音的礼服纱裙也不换,就那样挤坐在一起,纱裙层层叠叠的也挤在沙发里,看上去满满当当,君显像抱着一个大洋娃娃。
    总算熬到可以回家。
    君显抬手,轻摸着她的发顶,另一只手,却留恋在南音的腰上,搂着那里说,“从外面回来……应该先去换衣服,为什么咱们两个要坐在这里?”
    南音立刻贴到他身上,甜声说,“我爱你嘛,所以要抓紧每一分钟和你在一起。”
    “你这是背口号呢?”彩青把一杯茶重重放在桌上,“你们俩喝一杯。”自己在另一个沙发上坐下。
    丁占元也和方星端着咖啡走过来。
    高奇又是坐在对面拿着电话打游戏。
    彩青喝了一口茶,看了看时间,今晚又要熬夜给国内打电话,她说:“这事真太怪了是吧?什么勇士精神?六千万的东西就这么出手,这样的人我还真没见过。”
    丁占元说:“你听那些场面话做什么,反正东西咱们没要就行。明天就订机票,咱们早点走,远离这是非。”
    这话一说,君显搂着南音的手紧了紧,下午给家里打电话说回去,君海川主动说让南音留下,住到签证没了再回去,南音是6个月的签证,那就是说,后面6个月南音都会陪他住在这里。他的下巴挨上南音的发顶,那光滑的头发带着洗发水的香气,她柔顺地依在他怀里,偶尔还下意识扣一下他的纽扣,想到后面他每天都能这样抱着南音,不由神思都飘了起来。
    忽然发现南音掐了他一下,他定了定神,看向她。
    她一脸笑地望着他说,“大师兄叫你三次了。”
    君显顿觉尴尬,看向丁占元,丁占元心事重重,也无心笑他,说道:“你今天说的话,确实越想越奇怪,今晚你也看出来了,他们好像对咱们家特别感兴趣,还有……无论如何也没猜到,他们会硬想把那东西给我们。虽然话说的很光明磊落,但我总觉得哪里有说不出的怪异。”
    君显说,“有些人,越是见不到人的心思,越喜欢把理由说的正大光明。”
    南音和彩青白天错了一段没听到,不明白他们说什么,方星三言两语对她们解释一通,又忽然看向彩青说道:“还有你,今天遇上那翻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你一个劲对着他笑,一个翻译,你至于吗?”
    彩青顿时如被踩到尾巴的猫,把茶杯几乎是扔到桌上喊道:“你管我?人家说话幽默,风趣搞笑,我怎么就不能笑了。这都解放多少年了,难不成你还想搞阶级分化?”
    “等等!”南音忽然抬手打断彩青,看着桌上被泼的一坨奶茶,她拿起纸巾,过去擦,心里有什么呼之欲出。
    大家都不看她,反而看向君显,意思她如此神叨,你怎么不管管?
    就见南音扔掉纸巾,望着干净的桌面忽然说,“呀,我想到了!”她转身抓住君显的衬衫,急切道:“我就觉得今天有点不对劲,是那个叫常宽心的翻译,他……他之前给我们翻译,说东西让我们带回去,当做是赔偿给我们博物馆的战利品也可以……是不是?”她猛然又看向彩青。
    彩青茫然点头,“是呀!——那又怎么了?”
    “不怎么?!”南音一拍沙发扶手,“可是那老先生看到大师兄的时候,才说他听说过我们博物馆,这是什么顺序?要说不是应该之前说吗?”
    她看着彩青,“如果我才认识你,知道你家有博物馆,我一定会说,‘对对,我也听说过,’然后才说,‘要不这东西你放在你家博物馆,’有没有人说,‘这东西放你家博物馆。’而后又说‘对了,你家有博物馆,我也听说过’——有这么说话的吗?”
    君显看她在自己身上扭来扭去,几乎无法专心听她的话,但还是勉强听了分明,说道:“你觉得有人没说真话?”
    南音点头,伸手扶上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睛,强迫他“专一”地望着自己,“我觉得,那个常翻译其实要嘛没有说实话,要嘛,那句‘不是给我们,而是给我们博物馆的,就是那常翻译自己说的。’”
    高奇摁着手机说,“会不会你想多了?”
    南音“怒”视他,“你刚又没在,怎么知道?”
    彩青想了下刚刚的情况,点头道,“那个说话顺序是有些怪异,不过这也有可能,那家伙很想咱们把东西带回去,下次见他问一问。”
    南音点头,“必须问!”说完她转身看向君显,等夸奖。
    君显怜爱地看着她,把她抱进怀里,“反正那东西不要就对了。”南音贴在他身上轻“嗯”了一声,刚准备耍个娇气,结果手机又在桌上蹦跶起来,带着震动。
    君显伸手一拿,看到号码递给她,“陶家的。”
    南音心情正好,笑着接了电话,却听那边的人大声喊道,“许南音你好样的。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竟然不告诉我!”
    简直震耳欲聋,南音表情疑惑,把手机拿远了点,陶保和她一样,生气时候就连名带姓的喊,她刚想说话,对面的人又忽然大笑起来,兴奋的声音传来,“南音你太厉害了!我真是高兴。”
    南音一想,吕阁老是和他们家来的,大概是今天的事情,告诉了陶庆为,她说道,“听你爸爸说了吗,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今天也是”
    “什么我爸爸!”陶保的声音一下盖住她,“你没上网看新闻吗?各大网站都有,中国专家,嗯什么?智斗法国大藏家……还有一家更夸张,说什么新一代民族英雄。替我们回归到一件国宝!”
    “什么?”南音惊吓地坐直身子,不可思议道:“你说已经挂网上了?”
    大家急速地拿过来电脑上网,浏览一圈下来,君显的脸色堪称阴霾。
    网络世界咨询发达,陶保这次竟然一点没夸张,各大论坛都在讨论这件事,国家收藏网这类藏友多的地方,更是事无巨细,把今天的鉴赏细节讨论了个一览无余。
    彩青看着帖子脸色发白,“这写的这么详细,今天在场的专家写的吧?”
    丁占元看着门户网站的消息,大标题已经纷纷是——国宝回归,一战六千万,一血国耻,他气的一拍桌子,“这是谁发的稿,简直没文化,这事和国耻有什么关系,这东西是国宝吗?”
    “外行看热闹。他们懂什么。”方星看向君显,“这下麻烦了,国内都等着呢,那东西,咱们不要也不行了!”
    君显没说话,急速翻网页,看事态已经到了什么程度。
    “咱们博物馆这下出名了。”彩青看向南音,“父亲一定半喜半忧。国内私人博物馆近千家,咱们家又不爱上电视搞鉴定,又不爱出书,名气一直不大,这下好了,这国宝一回归,可不得了。”
    君显伸手搂上南音,看向丁占元说,“一晚上,就这么多新闻稿,还有论坛里的帖子……有人在造势!”
    他说的冷静而斩钉截铁。
    南音拽紧他的衣服,紧张地看着他。他低头,看她急的眼里隐隐有泪光,立时柔声安抚道,“没事,等会和父亲通了电话再说。”
    南音沉沉靠近他怀里,心里已经没了半分轻松。
    古玩圈里的人,最精通的就是造势,如同当年的圆明园兽首事件,普普通通的一个东西,拍卖行却故意造势,说这个东西见证了中国屈辱的历史,媒体也无限量扩大影响,说这种公然拍卖的行为损害的是中国人的尊严。
    随后就有不明真相的文化团体公开抗议,要求归还中国国宝。
    但东西最后没有要回来,虽然回归了,却是买回来的。对于拍卖行而言,却是做了一次最完美的活广告。
    拍出天价之后,业内大家才回过味儿来,觉得那是一个完整的商业骗局。老外是利用我们趁火打劫,强行绑架我们的爱国情感,但当时国家文物局,却不等不明知道赶鸭子上架,也出席拍卖。
    此时的南音,就终于体会了当年面对天价,国家文物局在场上进行拍卖时的进退两难。
    明明知道不值得那价,可是当时的舆论已经政治化,上升到国宝回归的程度。不买也不行!大家都等着呢,不把东西带回去,简直无颜见江东父老。
    一如她此时!
    这东西现在是国宝了,是全民族的战利品,不带回去……那个,她也不用回家了!
    ☆、第47章
    西楚霸王攻克秦都咸阳后,有人劝他,留在关中定都,那里物产富饶,美的不得了。但他却执意带兵东归,他说:“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人的风光或者落魄,其实只有在家乡人、或者熟人的圈子里才有意义,所以在他兵败之后宁可自刎乌江也不肯过江去,图谋东山再起。
    ——无颜见江东父老!
    此时南音,竟然体会了他的悲壮!
    那东西,就这么一下,就被绑上了民族情怀,现在国内还是晚上,相信没几个小时,连师父那里也不会清静。
    她望着远处墙边的壁炉,愁眉苦脸。感觉身后的人靠过来,摸了摸她的头发说:“你先上楼去换衣服洗澡,等会打电话的时候再下来。”
    南音抓了抓身上的纱裙,她不想上楼,可在这里也没用,不情愿地站起来,拖着脚步往楼上去。
    一个人没了精气神,连脚步都蔫吧了,君显看着她的背影,看她低着头,生怕她忽然会抬手去擦眼睛,那就代表她哭了。
    脚步上了楼,听不到,也看不到了,他等了两秒,却忽然站起来说,“我也上楼去换衣服。”
    彩青看着他说,“你不用去,她没事,这么小的事情,又不是你不理她了,她肯定最多生一会闷气,连眼泪都不会流。”
    “是呀。”方星也说,“只要不是牵扯你的事情,对她都是小事。”
    君显笑了下,有些牵强,“你们也应该去换衣服,这事反正已经这样,”他说着就向楼上走去,“午夜时分大家这里见。”
    看他急急地往楼上去,方星看了看彩青,她坐着不动,右手端着杯子在看腿上的电脑,他收回目光,在面前的电脑上,开了谷歌,打入“法国知名翻译翻译,常宽……”想了想,又把在后面加上:“……常宽心”
    搜索……
    ******
    淡黄色的轻纱和鲜嫩的绿松石色一起,有种异常娇艳的感觉,南音侧躺在床上,看着自己的纱裙和床披纠缠在一起,她的头沉沉地砸在床上,动也不想动。
    身后的门传来轻响,她听出脚步声,感觉到他关了门,走过来……床垫一斜,他坐在了身后,“别想了……”他伸手过来从后面抱住她。
    南音右手卷着自己的裙子,没有转身,慢声说,“我也不想去想,可是太多事情想不通,他们为什么要这样?”
    君显听她语气茫然,说不出的可怜,把她揉到怀里,靠在她耳边说:“大家都说,只要咱们俩不生气,其他事情对你都是小事,为什么我觉得不是。”
    南音说:“现在这会你排第二。”
    语气很有些赌气的意味,君显靠在她的肩头笑,又晃了晃她,说道:“我给你说个故事……从前有两个小孩子,去到一家大户花园里偷东西,结果因为偷的太多怕被人发现,他们就干脆又放了把火,把那地方烧了干净……现在过了几代,他们的后人有一天良心发现,把偷抢的东西送了一件回来。”
    南音转身来恼道:“你别信口开河骗我。那东西是不是圆明园的还不知道,再说,这么多年,咱们能从外国人手里弄回去的东西,有哪一件是人家无偿送还的?找我们国家办事,象征性回流的文物都很少。何况是这种……”
    君显看着她笑,“有精神,不生气了。”
    南音看他姿势别扭,挂在床边,向里面让了让说,“我没有生气,就是觉得这事很憋屈,他们为什么偏要算计我们?我们招他们惹他们了?”
    君显收起笑容说:“这确实是重点。”他抬手,忽然捏了捏南音的脸说,“你家里的事情,在国内,有多少人知道?”
    “没多少人,”南音手指向床,“就楼下那几个知道,还有些那边的,但他们不会乱说,总得来说,都是咱们家的人。”
    “那你会高仿的事情呢?”
    “那就咱们家这几个人,三师兄,四师兄,我姐,大师兄,师傅,师母,你,我……”她数了数,“没了。”
    君显说:“那就好。”他略微放了心,本来还害怕是有人觊觎南音的技术,毕竟真正的高仿技术,对于某些人来说,是可以无本万利的事情。
    南音等了半天,看他只是自己靠在那里想,她心急火燎,扑过去,搂上他的脖子说,“你怎么不说话,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们是不是应该想些对策?还有……你怎么一早就能看出那些人不怀好意?”
    君显原本就在床边挂着,这一下,险些被扑掉到床下去。
    南音连忙脚一伸挂住床柱,把平衡又找了回来,“你还笑,万一掉下去怎么办?”
    君显说:“掉下去就掉下去,小时候又不是没有掉过。”
    “那怎么一样。”南音倒在床上笑,看着他,俩人离的极近,面前的人,每次看到都令她忍不住怦然心动,她挪开目光,觉得应该说正事,可一时间,脑袋里忽然又白茫茫的……除了靠过去,依在他怀里,她竟然,什么也想不到了……
    *****
    这是一个繁忙的清晨,陶保坐在靠窗的位置上,面前的早餐已经凉了。他无精打采看着窗外,早晨和南音通了电话,南音只简单地跟他说了几句,昨天晚上也只说了几句,今早说的更是敷衍,他知道南音不高兴了,因为网上的新闻,却不知为什么。
    看到吕阁老几人走过来,他反常地连忙站了起来。吕阁老有些受宠若惊,要知道,这个二世祖平常很是“目中无人”,除了许南音,很少见他对谁和颜悦色。倒不是他故意摆谱,而是这孩子,有些不懂事。
    也许搁在外头也算了,偏偏古玩圈里每人都带着七窍玲珑心,想到这里,吕阁老不由想到君显,想到昨天一天,君显刻意降低存在感,但君家的主心骨,一看就在他那里。看陶保一米八几的个子站在那里,就像一个帅气的大孩子。
    他心中叹了口气,陶保还比君显大呢。
    但今天好像懂事了,然后很快吕阁老就知道了原因,原来是想向他打听昨天的细节,这是件高兴事情。
    “网上怎么那么多消息,那东西真的好吗?为什么是国宝?”陶保一口气就问了一堆问题。
    其余几人都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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