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汪直就跟隋州联系上,在后者的同意下,肖妩转入锦衣卫,成为锦衣卫旗下的一名暗哨,在锦衣卫需要的时候帮忙做事,而她自然也会得到锦衣卫的荫庇,在需要的时候,锦衣卫这块招牌几乎可以让她阻挡任何外来的骚扰,让她可以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锦衣卫旗下形形色色,以往也不是没有过女性,只不过从未有一个像肖妩这样绝色的手下,肖妩之所以愿意托庇于锦衣卫或汪直,自然也是知道他们与唐泛关系不错,而以唐泛的人品,若对方不是什么好人,唐泛也不可能跟他们有所往来了。归根结底,还是对唐泛的信任,使得肖妩下定了决心。
    说完来龙去脉,唐泛才知道,原来肖妩加入锦衣卫之后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假扮他自幼定亲的远房表妹。
    美人要扮丑,比丑人扮美容易多了,只要略施巧手,将肖妩的肤色稍稍改变一下,五官轮廓稍作修饰,声音略为改变,声线压低,语调从妩媚转为轻快,就连陆灵溪也认不出,眼前这个娇俏的少女,就是当初在苏州时的肖妩,更不会想到陈銮的小妾竟然摇身一变成了锦衣卫的人。
    陆灵溪都认不出来,别人就更不用说了,而肖妩扮成唐泛的表妹,自然比隋州来扮更有说服力。
    作为一名具有色目人血统的丫鬟,长得高大一些也没什么,别人一看见主仆二人,注意力一般都会被肖妩吸引,而不会过多去注意到丫鬟了。
    唐泛就问:“搜捕白莲教余孽的事情,你们进行得如何了?”
    隋州道:“以李子龙的狡猾,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出城的可能性不大,说不定还隐藏在城中某处,但是为了避免被朝廷将老巢也掀出来,他们一定会有所动作,严礼等人已经去了吉安府近郊暗中查探,应该过不了多久就能有所发现。你这边如何了?”
    唐泛就将自己准备去挖林珍坟茔的事情说了一下。
    隋州思忖片刻,道:“这样罢,正好可以借着你陪肖妩出城看灯的机会同去,不会引人注目,我和庞齐也可以帮忙。”
    唐泛想了想:“也好……”
    刚说了两个字,外面由远而近传来“铁柱”的大嗓门:“陆小哥,你可真能诓人,灶下明明就没有包子,还非骗我说我有包子!”
    陆灵溪很郁闷:“你都吃了一大碗牛肉面了,还抱怨没有包子,我的份可都让你给吃完了!”
    听见两人的动静,唐泛他们就都停下话头,看着他们一前一后走进来。
    陆灵溪见唐泛没有坐在上首,而是坐在下面,与乔氏挨得很近,两人中间就隔着一个茶几,不由更加郁闷了,心想这才刚见面,怎么就那么快熟起来,乔氏也真是的,就算自幼定亲,也不至于连女子的矜持都没有吧?
    谁知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腹诽,乔氏还真是一点矜持都没有,也没有顾忌陆灵溪在旁边,就对唐泛撒娇道:“表哥,听说今夜城外有灯会,你陪我去看,好不好?”
    此时就可以看出肖妩作戏的高明了,先前她在苏州时,陆灵溪也是见过她的,只是那会儿肖妩人如其名,既妩媚又温柔,十足我见犹怜,跟现在这副活泼的模样简直判若两人,也难怪陆灵溪会认不出来,别说陆灵溪了,当初唐泛与她朝夕相处了数日,方才甫一照面,不也都没认出来。
    却见唐泛对她露出温柔而宠溺的笑容:“灯会上人很多,你若是不小心走丢了怎么办?”
    乔氏撒娇道:“有表哥陪着我,我自然不怕!”
    唐泛:“好好,不过你不准到处乱跑!”
    乔氏:“好嘛,表哥说什么,我都会听。”
    陆灵溪见状,忍不住提醒:“唐大哥,我们可是去办正事的,带着乔姑娘只怕不方便罢?”
    乔氏不快地撅起嘴,瞪着他:“这又关你什么事!”
    “不得无礼!”唐泛轻斥了她一句,又笑道:“是我疏忽了,你们还未正式见过罢,这是陆灵溪,表字益青,是我一位忘年交的晚辈,你唤他益青便好。益青,表妹不是外人,有什么事不必瞒着他。”
    虽然唐泛没有暴露肖妩他们的身份,但席鸣等人旁观者清,很快就听出他的弦外之音,不由多看了乔氏两眼,但陆灵溪当局者迷,见唐泛对刚刚见过一面的未婚妻如此看重信任,心头难免失落。
    见他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唐泛又加了句:“晚上若有表妹随行,可以掩人耳目。”
    陆灵溪勉强接受了这个理由,看了看形影不离站在乔氏身后的隋州和傻不愣登的铁柱:“那他们就不必去了罢?”
    铁柱声如洪钟,陆灵溪站在旁边,被他震得耳朵嗡嗡直响:“表少爷,你们可不能撇下俺啊,俺力气大,什么活计都干得来的!”
    乔氏的婢女小州则捏着衣角,娇羞道:“表姑娘说我以后是要给表少爷当通房丫头的,所以表少爷让婢子去哪里,婢子就去哪里。”
    陆灵溪:“……”
    唐泛连忙低头喝茶,实则为了掩饰自己又开始抽搐起来的嘴角。
    大家用了饭,小憩片刻,等夜幕降临之后,便离开官驿,准备前往城外。
    外面果然万人空巷,远处夜空映出一片白光,显然还有人在城外放起了焰火,隐隐传来喧嚣之声,沿途还有不少路人与唐泛他们一样,携老扶幼都是朝城外而去的。
    相比之下,唐泛他们全是年轻男女,反倒彻底融入人群,不再显眼了,区别只在于人家是去看灯,他们是去挖坟。
    林家祖坟距离此地不远,马车驶了将近小半个时辰就到了,四周静悄悄的,原本附近还有个小镇,林氏老家就在那里,但今天小镇上的人大都去看灯了,剩下的也是老弱妇孺,就算听见什么动静,也不会有人跑出来看动静。
    席鸣他们早就看准了林珍下葬的地方,直接就走到他的墓碑前,从马车里拿出铁锹等工具,开始挖土。
    乔氏就坐在马车上,此时探出头来,脸上却没什么吃惊害怕的神色,好像对他们做的这一切视若平常。
    陆灵溪就算再笨,此时也该看出唐泛这位表妹的不寻常了,更何况他一点都不笨,唐泛突然之间就冒出一个表妹不说,而且刚见面就敢将如此重要的事情说与她听,还将她带到这种地方来,两人势必是早就认识了,而且定然关系匪浅。
    想及此,陆灵溪心头就有点百味杂陈,不过他手下依旧没有耽误正事,除了唐泛和乔氏,在场几人都是武功高强之辈,用来挖土实在是大材小用了,不一会儿工夫,下头的棺木便露出一角。
    众人纷纷加快手头的动作,棺木很快就露出全貌,几人合力将其起了出来,又用工具撬开上面的铆钉,将棺盖打开。
    也不需要等唐泛验尸了,所有人看见棺盖下面的尸体时,便全都大吃一惊。
    从马车上下来的乔氏,更是禁不住轻轻啊了一声。
    第130章
    若此时看见棺材里空无一人,众人可能还不会那么吃惊。
    事实上,那里头的确躺着一个人。
    他们意外的是,对方的脸,脖颈,甚至是露在衣服外的双手,都有过焚烧的痕迹,尸体焦黑,依稀还可以辨认出对方与林逢元有些相似的五官。
    既然林珍是上吊死的,为何还会像现在这样出现被焚烧过的痕迹?
    肖妩对案情来龙去脉一知半解,也并未见过那五名评卷官的尸身,她方才啊的一声,乃是因为觉得尸身情状过于恐怖,而且凑近了还有一股难闻的味道,不由连连退了好几步,赶紧缩回马车里去,眼睛瞅着唐泛等人。
    陆灵溪皱着眉头:“奇怪,为何林逢元也好,沈坤修也罢,都没有人提过焚烧这一节,难道林珍不是自杀,而是被烧死的?”
    可若是这样的话,问题就更多了,沈坤修因为林珍的死而背上了偌大的嫌疑,如果林珍是被烧死的,他为何竟也一声不吭,不为自己辩解?难道说林沈两家的恩怨已经大到沈坤修要杀死林珍的地步?
    众人看着这具尸体,只觉得心头有许多谜团无法解开。
    尸体虽然下葬时间不长,但因为天气炎热,已经开始散发着淡淡的腐臭,不说肖妩,其他人也都有意无意掩着鼻子后退几步,唯独唐泛还站在那里一言不发,盯着尸体,像是上面能开出一朵花似的。
    他不仅是看,还亲自上手去给尸体检查。
    众人眼见他一双白皙修长的手在尸体上摸来摸去,甚至还探入死者口鼻,嘴角都禁不住微微抽搐。
    单是这样看着,他们都觉得心里膈应,然而唐泛竟然面不改色地做着这一切,实在不能不令人佩服。
    “他不是被烧死的。”过了一会儿,唐泛忽然道。
    说完,他站了起来,将原先从尸体口中拿出来的玉蝉又塞了回去,接过小州递过来的湿帕子仔细擦手。
    没等大家发问,他便主动解惑:“死后被烧和死前被烧有一个很大的区别,就是若人在死前被烧的话,口鼻应该会吸入烟灰,但方才我用手探查了一番,发现他口鼻干净,并无烟灰痕迹。”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若是上吊而死,因为缢在喉上,使得舌头往外吐出,是以舌头应该比往常还要长一些,而且抵住上齿,然而林珍舌头位置长度与常人无异,并无异状,这说明他很可能也不是自缢的。”
    陆灵溪有心多学些东西,便强忍恶心,也学着唐泛的模样趴在棺材旁边,上半身凑上前,捏着鼻子端详:“唐大哥,他脖子都被烧黑了,完全看不出勒痕了,这样要如何判断他的死因?”
    唐泛道:“既然他不是自缢,又是死后才被烧成这样的,那就很有可能是被谋杀之后,有人假作他自缢的痕迹,为的是骗过沈坤修,而后又担心有人会像我们一样重新起棺验尸,是以将尸体烧得面目全非,以此来掩盖林珍的真正死因。”
    “若旁人下手,直接将尸身烧得一干二净也就是了,他却偏偏又不这么做,只烧了一半,还为其着衣塞玉,郑重其事下葬,以至于我们能从尸身上找到破绽,也只有死者亲属,明知要毁尸灭迹,却心头不忍,最后半途而废,才会如此。所以烧尸体的人,应该就是林逢元无疑了。”
    陆灵溪皱眉:“这样说来,林逢元肯定是知道林珍并非自缢而死的,却还要帮着凶手焚尸灭迹,难道他自己就是凶手么?”
    唐泛摇首:“他若是凶手,既然已经有了弑杀亲子的心,也不至于连烧一具尸体都下不了手了,但从这上面的迹象来看,他肯定知道凶手是谁,而且有意为他隐瞒……”
    说到这里,他语气一顿,忽然道:“不好!”
    众人都不明所以地望向他。
    唐泛:“快,把棺木重新放回去,然后赶紧去林家!”
    其他人听到这话,还以为是唐泛想去林家找林逢元算账,只有婢女小州听出他的意思:“表少爷是觉得林逢元会有危险?”
    唐泛:“对,我想起那天上门时,林逢元的表现处处古怪异常,先是消瘦畏惧如惊弓之鸟,而后又时不时瞟向墙壁上的画,想来是因为遭遇到威胁,不得已缄口再三,却又想告诉我什么,那画上必然隐藏了什么玄机,是他想要告诉我却又不能明说的事情。但我们能想到这一点,凶手也肯定能想到!”
    言下之意,林逢元很有可能会被凶手盯上,继而灭口。
    大家一听,二话不说,赶紧加快了手中的动作,填土平坑,然后直接上林家。
    城门彻夜开着,而林家他们两天前才刚刚来过,轻车熟路,很快就到了。
    附近都静悄悄的,不是因为所有人都歇下了,而是因为大家全都出城看灯去了,估计没有一个时辰也是不会回来的,林家大门紧闭,席鸣上前擂门,将门擂得震天响,里面很快就响起动静,对方一边喊着“谁啊”一边匆匆走过来。
    因为不知门外人的身份,对方自然不敢是不敢擅自开门的,席鸣就道:“钦差办案!前两天刚来过的!”
    “你,你们有什么凭证?”里头的人似乎还不信,怯生生地问。
    席鸣懒得与他废话,只回头看了唐泛一眼,见他点点头,便直接绕到旁边墙上,纵身一跃,直接跃上墙头,跳入人家院子里。
    里面随即响起一声惊呼,片刻之后,席鸣就从里面把门打开了。
    林家下人惊恐不已,还真以为自己碰上了前来劫掠的强盗,在他大喊大叫之前,嘴巴还被韩津上前一步给捂住了。
    “别叫,是我。前两天来过你们家的钦差,你还认得不?”唐泛对他道。
    那林家下人又说不了话,睁大眼睛,就着门口烛火昏暗的灯笼端详了片刻,才点点头。
    韩津松开了手。
    那下人大口大口喘气,惊悸未定:“大,大人怎会来此?”
    唐泛道:“你家老爷呢,我有急事要见他!”
    林家下人:“我家老爷不在,敢问大人有何事么?”
    这深夜强行闯门,怎么看怎么古怪。
    唐泛也没有心思跟他多解释,沉下脸道:“他去哪里了?”
    说话间,许是听见这里的动静,有几个下人也赶了过来,他们还以为出了贼子,手里头都提着棍棒。
    下人道:“老爷说要去看灯……”
    “老林,出什么事了?”管家从里头匆匆走出来,惊疑不定地打量着唐泛他们。
    下人对他说了唐泛等人的身份,管家这才释然,那天唐泛上门的时候,管家也是见过的,他就拱手道:“回禀大人,我家老爷的确是出去看灯了,至今还未回来。”
    唐泛:“他是几个人去的,什么时候出去的?”
    管家:“这……”
    唐泛:“我三更半夜上门,非是有意为难,实则是来救你们家老爷的命的,你若不说,到时候你家老爷有个三长两短,别怪我没有事先知会!”
    管家见他说得严重,脸色微变,想了片刻,咬咬牙道:“实不相瞒,我们也觉得老爷今晚有些奇怪,三少爷闹着要出门看灯,老爷往年都没阻拦的,今年却不让,直到有人送了一封信过来,老爷就匆匆出门,至今都没回来。”
    唐泛:“几时出门的?他孤身出门?”
    管家:“大约戌时罢,老爷只带了来旺,哦,就是老爷的长随。”
    唐泛:“他们去的是哪里,你可知道?那封信还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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