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满朝官员,包括内阁里高高在上的那几位宰辅,他们成天啥事也不干,得过且过,却能儿孙满堂,尽享富贵荣华。
    当年万贵妃害遍后宫女子和皇嗣的时候,他们枉为国之栋梁,却一声也不敢吭,生怕被万贵妃吹一吹枕头风,自己就掉了乌纱帽,便任由她为所欲为。
    反倒是那些平日里被文官们看不起的宫女子和宦官们,拼着性命保全了太子,可最后也没什么好下场。
    难道真的是忠义自古遭谗害,奸佞偏能福禄全?
    作者有话要说:
    写到这里的时候,我觉得应该停顿一下,让它自成一章。因为元良的疑问,让我写着写着,自己也变得心绪难平,眼眶有点湿润。
    关于里面元良说“太子因为胎毒而毛发稀疏”的事儿,确实有出处,但我忘了是在《明孝宗实录》还是在《国榷》了,历史上他会早逝也正是因为先天不足。
    被人坑害成这样,他仍然没有去挖万贵妃的坟,没有去诛她的九族,就算有人说他作秀也好,但作秀作成这样的,我觉得非常伟大。
    我们普通人尚且还有怨恨,更何况是当时已经掌握了最高权力的皇帝,他想向谁报复就可以向谁报复,更何况他的报复理由还很正当。
    历史上同样有不少当权者这么做了,远的不说,就近的,那个江某,当年仅仅因为被抢了女主角的资格,结果后来在某场运动里,就把对方全家整得不得好死。
    所以仇恨并不难,难的是宽容。
    有比较才有优劣,本章向伟大的明孝宗,嗯嗯,就是现在的太子殿下致敬~
    第40章
    唐泛沉默良久,问:“你想为纪妃报仇,为何却要谋害韩早?”
    元良叹道:“我如今在太子身边,不管我做了什么,最后总会牵扯到太子身上,所以我什么也不能做。就算对万贵妃恨之入骨,我也必须忍着。但忽然有一天,万贵妃身边的大宫女福如找上我,问我是不是还想为纪妃报仇,我说是,她就说她可以劝说万贵妃送汤过来给太子,到时候要如何做文章,就全凭我作主。”
    “等等!”唐泛打断他,“福如为什么要背叛万贵妃?还有,如果她也对万贵妃也不满的话,为什么不自己直接下毒?以她在万贵妃身边服侍的条件,应该易如反掌才对。”
    元良摇摇头:“我不知道,福如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当年殿下还未出生前,奉贵妃之命前来给纪姐姐下胎的人就是她。当时她本该让人用棍棒打纪姐姐,将纪姐姐打死,殿下也就活不成了,但她当时却只是给纪姐姐灌了药,那药还只有半碗,因而殿下才能侥幸活命。说起来,福如对殿下也是有恩的,所以我才会相信她的话。贵妃经常打骂宫人,福如虽然是大宫女,也难以幸免,只是次数少些罢了,兴许她心中早有怨恨,只是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着想,不敢自己出手,才需要借助我,用如此迂回的手法罢。”
    唐泛嗯了一声:“你继续说。”
    元良道:“当时我就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但太子不能有事,死的最好是他身边的人,也要有一定身份,否则不足以引起陛下的重视,这样一来,人选就剩下太子的师傅和韩早。”
    “给太子讲学的师傅不少,以文华殿大学士为首,有詹事府詹事,少詹事等等,他们每日轮流来给殿下讲课,殿下也经常会给他们送吃食以表敬重,但是这些吃食都是由膳房那边统一做好了送过来,与万贵妃无关,如果要刚好挑选某一天下手,那就只有天天待在太子身边的韩早了,因为殿下与韩早关系好,两人还会经常分食,周太后赐食,往往也都会准备两份。所以我最终选定了韩早。”
    “但下毒太过简单,也容易被查出来,我自己死了倒不要紧,牵连殿下便不好了。正好我送韩早进宫的时候,经常会听他提起自己母亲对养兄不好的事情,韩早心善,对兄长又很尊重,觉得自己母亲这样做不好,又无力劝阻,心中非常苦恼,我与他混得熟了,他就会倾诉给我听。”
    “听得多了,我便知道,除非韩晖是圣人,否则绝不可能对自己的养母不心怀怨恨的,所以我便找上了韩晖,告诉他,如果韩早死了,二房断后,他就是唯一的继承人,还可以令他养母伤心欲绝,这样他的仇也就报了。韩晖一开始吓坏了,几天没送韩早过来,我也不担心,因为他当时并没有直接反驳我,这说明他内心深处其实还是有这个想法的,退一步说,就算最后他不愿意,我自然也另有法子。”
    “过了一阵子,韩晖果然找上我,同意了我先前的提议。后来的事情,你们就都知道了。”
    他说完这一大段话,脸色越发难看起来,从喉咙里喘气的声音就跟一个破了的风箱在被使劲拉动一样,十分难听。
    唐泛忍不住怒道:“你为了替纪妃报仇,就可以杀死完全无辜的人吗?韩早与当年的事情完全无关,你杀了他又有何用!这不是亲者痛,仇者快么!”
    元良惨笑流泪道:“我知道韩早无辜,可这也是被逼没有法子了啊!我本来就是一个苟且偷生的残缺之人,当年替纪姐姐试毒的时候中过两回毒,侥幸不死,可身体也废了,太医说我就算精心调理,也就是这几年的事情了,如果不能在临死前看到万氏倒霉,我到了九泉之下,如何有脸面去见纪姐姐!可我又不能自己亲自去杀死万贵妃,只能选了如此迂回的法子!韩早一死,万贵妃必然被怀疑,大家都会以为她要杀的是太子,图谋弑杀储君是大罪,万贵妃一定会被废!万氏在宫中树敌无数,只要没了贵妃之位和陛下的宠爱,想要她死的人多得是,届时也用不着我出手了!”
    汪直一直没有出声,此时忍不住冷声道:“谋害储君确实是大罪,本来若是以你的计划,放在太祖皇帝时也好,甚至是在先帝朝也罢,万贵妃确实有可能如你所说地被废,可你错就错在低估了贵妃在陛下心目中的分量!他为了贵妃,连皇后都能废掉,连太后都不敢吭声,只怕太子殿下在他心目中的分量,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重。”
    “可也没有那么轻罢?”元良脸上有着深深的倦意:“听说陛下在韩早死后,跟万贵妃大吵了一架,是也不是?”
    汪直不说话了。
    元良笑了一下:“你不说话,那就是真的了。其实很多事情都是在赌,当年我们帮着隐瞒太子的存在,本来也是一场赌博,后来太子身份暴露,我们不知道陛下会如何处置他,同样是在赌博,如今我也不过是用我的性命赌上一赌,若真能将万氏拉下马,那太子以后的前途就一马平川,再也不用担心会被暗害了,只可惜我赌错了。”
    “算啦,只要你们不会牵连到太子身上,我一条贱命,死了也就死了,韩早无辜,我死了,也算是给他抵命了。殿下是个好人,也会是个明君,可惜我看不到那一天了。”
    汪直冷笑:“你就不怕我把你做的这一切都在贵妃面前抖出来吗!”
    元良摇摇头:“我知道你不会的,否则你就不会事先过来问我了。谢谢你了,汪内监,从前因为你是贵妃身边的人,我一直瞧不上你,现在看来,你心中也还是有大义的。”
    汪直呸了一声:“你把韩早都给害死了,还来跟我讲什么大义!再说我也不是为了你,是为了太子殿下!”
    元良神情黯淡:“是,所以我现在把命赔给他。你对殿下的这份保护之情,我却是还不了了。”
    唐泛见他声音越来越低,嘴角溢出鲜血,不由近前几步,抓着他问:“那福如呢,你可知道福如是什么来历!她当真只是因为不满万贵妃才想要给她下绊子而已吗?”
    元良摇摇头,脸上的神色越来越迷茫,眼神也渐渐失去了焦距,表情因为疼痛而倍加扭曲狰狞,最终在呻吟声中没了呼吸。
    唐泛松开他,将元良放在床榻上。
    这个人殊为可恨,为了给纪妃报仇,嫁祸万贵妃,不惜将无辜的韩早拖下水,最终证明他的一切工夫全都是白费,万贵妃注定脱身,韩早也死得冤枉。
    可这人又很可怜,他所做的一切,不是为了自己,也不是为了追逐名利欲望,而是为了当年纪妃的一饭之恩。多少人在一生中受过别人的恩惠,可又有多少人还记得别人的恩惠?元良不仅记得,还牢牢铭刻在心,为此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
    汪直道:“元良突发急病死了,连太医都来不及请,甚为可惜。”
    唐泛心中一动,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那福如那边呢?”
    汪直面无表情:“她因为遭遇贵妃责骂,心中不忿,故而怂恿贵妃送汤来给太子,借韩早之死嫁祸贵妃。”
    这就等于直接剔除了元良在其中的角色。
    唐泛摇摇头:“不行,这样破绽甚多。别忘了还有韩晖那边,福如在贵妃宫中,如何会与韩晖有联系?中间必然少不了元良的作用。”
    汪直想了想,击掌道:“那就这样!就说福如平日里被贵妃训斥之后怀恨在心,却不敢报复,元良是福如的对食,听福如抱怨之后,正好韩晖有弑弟之心,就生出这样一个主意,让福如劝贵妃送汤,然后让韩晖提前对韩早下手,三人合谋上演了这么一出戏,借以嫁祸贵妃。”
    他了摘除太子的嫌疑,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唐泛沉默片刻,道:“你这样讲,陛下和贵妃那边会相信么?”
    汪直反问:“为什么不相信?现在元良一死,死无对证,福如和韩晖互相串连的事实俱在,不管他们怎么抵赖,也掀不了什么风浪。我不妨老实和你讲罢,这件事情,陛下绝不希望兴起什么大狱,在他心中,如今太子年长,又是他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就算看得不如贵妃重要,那也是有一席之地的,他也不会希望此事牵连到太子头上。现在关键是贵妃那边,只要没有证据,贵妃就算再对太子有芥蒂,也不能以此为借口。”
    他顿了顿,懊悔道:“当初假如让我直接捉了小周氏完事,哪来这么多没完没了的麻烦!唐泛,我本来就不该听你的胡言乱语,要跟太子结什么善缘,结果现在好了,上了船却下不了船,只能一头黑地走下去。我原是贵妃那边的人,现在却要帮着你们欺瞒贵妃,若是被贵妃知晓了,下场必然不会比元良好到哪里去!”
    唐泛同样被元良这件事搅得心绪不宁,闻言只能涩声安慰道:“未必罢。这件事里,我总觉得福如的目的不会那么简单,一个对贵妃心怀怨忿的人,明知道左右都是个死,直接带上一把匕首近身刺杀就是了,又何必绕一大圈子来陷害她?如果能从福如身上再挖出什么来,说不定就能摆脱太子的嫌疑了。”
    汪直冷哼:“你想得太简单了,单凭元良是太子的人,这就足够了,不管有其它什么动机原因,都抹不掉贵妃对太子的疑虑。喜欢一个人才需要理由,讨厌一个人,难道还需要理由?”
    唐泛确实不太能够理解万贵妃对太子执着的忌惮,在这一点上,汪直显然比他看得更明白。
    两人其实也没有说上几句话,元良死后没多久,汪直就离开了东宫,去西厂那边审问福如。
    唐泛则默默看了元良的尸体好一会儿,这才走了出去,向太子道别。
    今日正好太子不用读书,他独自一人坐在内殿中发呆,见唐泛进来,便屏退了左右侍从,立时问:“唐推官,元内侍他……”
    唐泛拱手:“元内侍病重不治,方才去世了。”算是默认了汪直刚才的方案。
    太子的眼睛一下子红了。
    唐泛道:“殿下节哀。”
    他面上看着平静,心中同样凌乱如麻。
    按照唐泛的做事原则,凡事就应该秉公处理,元良是怎么死的,事情从头到尾又是如何,本就该完完整整地呈报上去,由国法处置,这样遮遮掩掩,无辜枉死的韩早又如何能够安息?
    但是他也知道,如果万贵妃知道元良想为纪妃报仇的心思,一定会觉得太子身边都是这样的人,从而会认为太子因为生母的死而一直对她心怀怨恨。
    谁会那么好心留着一个整天仇恨自己的人,更何况是万贵妃?到时候万贵妃不怂恿皇帝废太子就不错了。
    所以唐泛心中所谓“秉公处理”的原则,却等于是给了万贵妃清洗后宫的借口。
    追求某件事的公平,却会害死更多的人命。
    这种情况下,要如何选择?
    他正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心中十分矛盾。
    在这样一个世道下,想当一个廉正无私,秉公执法的官吏,是何其艰难。
    只听得太子道:“我知道,元内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娘。”
    唐泛问:“殿下知道了多少?”
    太子道:“我知道小早死得冤枉,也知道这件案子与万贵妃无关,元内侍不肯告诉我,但我猜到了。他以为我已经忘记了我娘的死,但是我没有。我知道她的死跟万贵妃有关系,我只是不想报仇。”
    他吸了吸鼻子,哽咽道:“我知道报仇就会有人要死,我不想有人死,大家这样好好的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报仇呢?我娘在天上,肯定也希望元内侍好好地活着,不会想让他为了自己去杀小早的!”
    唐泛叹道:“殿下从一出生起,就注定了未来的不凡,大家都对你寄予很大的期望,大家都盼着您将来能够成为明君,所以他们希望能用自己的性命,先帮你将前路铺平了,这样等你将来走的时候,就不会太过艰难。”
    太子含泪道:“那也不应该是用人命换来的,对不对?”
    唐泛沉默片刻,点点头:“对。”
    世事从来就不复杂,复杂的只是人心。
    唐泛道:“但既然元内侍已经用死来换取殿下不被牵连,就请殿下不要辜负他的愿望,此事到此为止罢,不管谁问起来,都要说元内侍是急病而死的。”
    从东宫那里出来,唐泛觉得自己就像那天在宫里宫外来回倒腾一样,身心俱疲。
    元良的尸身好处理,东宫这边向来嘴严又忠心,元良的死因也只有太子、唐泛、汪直三人知道,只要太子自己不说漏嘴,对外报一个急病,送出宫去安葬就是了。
    不过唐泛没有想到的是,隔天他就得到消息:福如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看到有盆友说觉得案子太复杂,其实不复杂啦,来,我给你们梳理一下:
    韩早挂了,凶手是他哥。
    他挂的时间正好是喝了绿豆汤之后,所以宫里必然要有人配合他哥,可以嫁祸万贵妃。
    但他哥又不可能直接跟万贵妃身边的人联系,那么就牵出太子身边的元良。
    福如出于不明目的去找元良,说要帮他嫁祸万贵妃,元良恨万贵妃又不能自己亲自去杀,就答应了。
    这时候元良又从韩早口中得知他哥和他娘的恩怨,就利用他哥来出手,自己撇个干净。
    就是这么简单!
    第41章
    韩晖和福如都是关押在西厂的,一个是这桩案子的直接凶手,一个是同谋。
    昨天汪直的一席话,加上今天的结果,难免立刻让唐泛联想到:人是汪直杀的。
    这桩案子牵扯出来的几个人,韩晖是凶手,腊梅是从犯,元良和福如都是同谋。
    腊梅虽然帮助韩晖藏针,但那是因为她怀了韩晖的孩子,出于这一点而心甘情愿地帮他,对案子其它内情并不知悉。
    韩晖虽然得到元良的帮助,但他也并不知道元良为什么要帮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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