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考冯氏迈渐公之灵位。
    先妣冯秦氏之灵位。
    二妹冯氏清安之灵位。
    四弟冯氏清宁之灵位。
    从牌位上的名字不难推测,清姿在进青楼之前,很可能就是姓冯,而且这些人真是她的家人。
    父母早逝,家破人亡,确实令人唏嘘。
    但这个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她在青楼那么多年,接过的恩客不知凡几,唐泛不相信她会仅仅因为忍受不了郑诚,就下手杀了他,从而背上人命。
    父,母,二妹,四弟。
    清姿从前在家里是排行第几呢?
    如果是长女,那么冯家老三又去了哪里?
    唐泛沉吟片刻:“老高!”
    老高:“诶,大人有何吩咐?”
    唐泛:“你之前不是跟左邻右舍打听过这户人家吗,有没有问出这座宅子以前的主人?”
    老高:“问过了,但这块地方几年前一场大火曾经烧了个精光,许多原先的住户要么被烧死,要么都迁走了,只有一个老人还有点印象,说是十数年前,这里有户人家姓冯的,后来不知道犯了什么事,一夜之间官府的人就上门了,家中男丁都被充军了,女的则病的病,死的死,惨得很,这个宅子也被查封了,他也不敢打听,后来都说这宅子闹鬼,也没人敢去住!”
    唐泛皱眉:“具体是十几年前?”
    老高忙道:“他都不记得了,估摸着应该是十三四年前,因为他们说清姿被卖进青楼那年才六岁,她今年十九,可不正好就对上了?”
    唐泛沉吟半晌,忽然道:“走,回顺天府去!”
    老高:“啊?您不看了?”
    唐泛:“不用看了,有头绪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疾步往外走,老高回头看了看阴暗的屋子和那些牌位,不由打了个寒战,连忙加快脚步跟出去。
    唐泛一回到顺天府,立马就去找十三年前的卷宗。
    身在顺天府有个好处,作为掌管京畿地区的最高行政机构,不管大大小小所有事件,全部都会分门别类地归纳出来。
    唐泛将关注点集中放在十三年前的大案要案上,但很可惜,他翻查了一夜,也没有找到冯氏一家犯案的信息。
    眼看天将蒙蒙亮,他这才感觉到眼睛无比酸涩,脑袋也沉甸甸的。
    难道自己寻找的方向错了?
    十三年前,正是成化元年,当今皇帝登基那年。
    唐泛撑着脑袋努力回想,那一年,发生了什么事?
    父母去世之后,他只身出外游学,对于天下大事也都有所了解,并不仅仅是那些只会死读书的书呆子,像冯家这样全家男丁都被充军流放的情况,必然是犯了极重的罪,如果不是自己犯案,那就是被连累的。
    连累……连坐?
    唐泛在白纸上一笔一划地写下几个字。
    成化元年,冯。
    “大人,”检校杜疆站在门口禀报,“北镇抚司隋总旗来了,正在外头请见。”
    唐泛不由露出笑容,坐直了身子:“快请他进来!”
    第 16 章
    隋州刚踏入这间官所,就看见唐泛在对自己笑得甜蜜。
    隋州:“……”
    唐泛起身相迎:“广川啊,有件事要麻烦你帮个忙,我听说北镇抚司存有历年纪事卷宗,是也不是?”
    隋州:“不错。”
    唐泛:“可否借我一阅?”
    隋州点点头,又道:“上次东厂起火的事情有眉目了。”
    唐泛精神一振:“怎么说?”
    隋州:“当日值守的掌班叫孟岐山,是锦衣卫调拨过去的人手,他家世代为军户,父祖都曾在前任应城伯手下当差。”
    东厂虽然是宦官掌事,但底下的人不一定都是宦官,还有很多是从锦衣卫这边借调过去的人,所以隋州想要查点什么也比较方便。
    唐泛沉吟道:“应城伯,应城伯孙氏?”
    他忽而眼睛一亮。
    隋州点点头。
    唐泛半刻也等不得了,扯住他的衣袖往外走:“快带我去看看北镇抚司成化元年的卷宗,我倒是有些思路了!”
    北镇抚司的卷宗果然要比顺天府齐全很多,这就是特务部门的好处了,许多顺天府那里一笔带过的档案,在北镇抚司这里还能够看到完整的前因后果和一些不为人知的秘辛。
    不过此时此刻唐泛自然没有心思去探寻无关本案的八卦隐秘,他直接就找到成化元年的卷宗,然后抽出来翻看,又将自己找上冯府的事情跟隋州说了一下。
    隋州:“你是怀疑冯家跟应城伯也有关系?”
    唐泛点点头:“我有这种想法,但是具体还要找到证据,否则光凭东厂起火那件事,我们很难将其定罪!”
    隋州也不废话,直接低头就拿起一份卷宗开始翻看。
    唐泛一夜没睡,原本疲倦得很,但是因为隋州一来,又多了一条重大线索,现在反倒精神奕奕起来,他看东西的速度很快,几乎是一目十行,很快就翻页。
    实际上皇帝在成化元年的前一年就已经登基了,但当时沿用的还是先帝的旧年号,要等到过了年之后才能正式改元,不过就在那一年,依旧发生了很多事情。
    土木堡之变后,朝廷元气大伤,京军几乎全军覆没,而且还没少天灾,许多积弊终于爆发,光是在那一年,就有起码四起地方叛乱,虽然最后都被扑灭了,可依旧让朝廷劳民伤财,不仅如此,白莲教也趁机作乱,迷惑乡民,打着神明的旗号跟朝廷作对……
    所以那一年的卷宗注定厚厚一叠,足以让两人看上大半天。
    成化元年正月,大藤峡瑶民候大苟率众叛乱,先后……
    不,不是这桩。
    他继续往下看。
    成化元年三月,四川山都掌系苗民叛乱,占江安、合江诸县,诏命襄城伯李瑾征夷,太监刘恒监军,至六月中……
    也不是这桩。
    成化元年五月,乱民赵铎假称赵王……
    也不是这桩。
    成化元年三月,荆襄流民刘通、石龙、冯子龙聚乌合之众,假称立国,拥众数十万,进犯汉中,得全胜,旋即……
    唐泛的目光一凝,按在卷宗上的手指倏地顿住。
    “广川,你来看看这个!”
    隋州接过去,目光在唐泛指明的地方一扫。“冯子龙?”
    唐泛:“正是,你们北镇抚司可能查到这冯子龙与冯家的关系?”
    隋州点点头:“可以,似冯子龙这样的乱贼,一般都会有诛连的记录。”
    他很快就找到一份:“有了。冯子龙是荆襄人士,在成化元年时,他刚刚随同叛乱,还未被朝廷抓住,当时朝廷为了杀鸡儆猴,就下令将刘通、石龙、冯子龙三人所有族中男丁都抓起来充军流放,以此胁迫乱贼投降,京城城南的那一户冯家,正是冯子龙的不出五服的亲族。他们原本是应该流边的,但正好当时河南境内黄河泛滥,河南的官员上奏请朝廷派人修筑河堤,冯家的人正好就在那一拨里头。”
    唐泛:“具体地点是?”
    隋州一字一顿:“河南卫辉府!”
    唐泛一震:“先前回春堂那个失踪了的药铺伙计,也正是河南卫辉府的籍贯!”
    隋州:“不止如此,前任应城伯驻守的地点,就是河南。”
    唐泛轻轻吁了口气:“这样一来,所有事情就都连得上了。我们先前猜得没有错,杀郑诚的人有两拨,一拨就是蕙娘与郑志,另一拨,想来就是郑孙氏支使冯清姿了。蕙娘他们未必知道郑孙氏的作为,郑孙氏却知道蕙娘他们的动静,所以少不了让那个药铺伙计推波助澜了一把。”
    隋州道:“冯家牌位上少了两个人,一个是冯清姿,另外一个应该就是排行第三的那个男丁,从冯清姿的作为来看,那个男丁应该是还活着,而且受过应城伯的庇护,所以冯清姿才会帮郑孙氏去杀人,而且在事败之后不惜自杀来保全郑孙氏,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弟弟会有人照顾,但如果她把郑孙氏供出来,自己同样难逃一死不说,郑孙氏还会报复她的弟弟。”
    他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不过脸上表情却殊无变化,唐泛有点想笑,却还是忍住了,认真地点点头:“不错,从时间上来看,应该是蕙娘他们下毒在先,但郑孙氏也许觉得起效太慢了,所以又暗中推了一把。不过这些,现在都还是揣测而已,如果能够找到冯清姿的弟弟,又或是那个伙计,才算是证明了我们的想法。”
    隋州皱眉:“那个药铺伙计应该是找不到了,如此无关紧要的人物,只怕早被孙家人灭了口,倒是冯清姿的弟弟,还可以找上一找,郑孙氏为了挟制她,必然会将她弟弟放在自己看得见,又能让冯清姿放心的地方。”
    唐泛道:“现在可以先瞒着冯清姿已死的消息,只让外头知道人在北镇抚司这里,再盯着武安侯府的人,冯清姿不在,有人肯定会担心她说一些不该说的话,从而露出马脚。”
    隋州嗯了一声,也不废话,直接就起身出去吩咐手下做事。
    锦衣卫和东厂无孔不入,在京城各处都会暗中安排人手,监视百官,以便在皇帝有需要的时候,可以随时向他汇报动静,这也是从成祖就传下来的老规矩了。
    等他折返回来的时候,就看见唐泛已经趴在桌上睡过去了。
    唐泛一夜无眠,方才为了查阅档案勉强提振起精神,现在一放松,立马就睡着了,
    隋州原是想询问他与案子有关的事情,看见唐泛这样,倒也不好过去将他拍醒,便在旁边坐下,将刚才他们两人翻得乱七八糟的卷宗重新整理好。
    他拿着卷宗走向柜子,视线无意间从唐泛脸上掠过,光线从外头照进来,暖暖地铺在他身上,连细微处都纤毫毕露,也更衬得他面色如玉,无一丝瑕疵。
    平日里不觉得,现在借着光线和角度随意一看,便不难发现唐泛的睫毛既长又浓密,而且还微微卷翘,只是眼下微微青黛,一看就知道是昨夜睡眠不足。
    注视片刻,隋州移开了视线,将卷宗放回原位,上锁。
    作者有话要说:  国庆到来,明天有活动,明晚新章的前30名留言会送红包,欢迎大家踊跃参与!
    梦梦:案子明天就水落石出了,欢呼吧!
    众怒:什么海棠春睡,弄死标题党!!!
    作者抱头鼠窜……
    这段时间比较忙,回头大家要是有兴趣的话,来八一八这段时间的明史趣事~
    注:
    1、冯子龙造反的事情是史实,但诛连及其家属冯氏纯属虚构,不必深究。
    2、大家很多猜测虽然不对,但是同样有理有据,所以都送了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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