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武看着王贲自小长大,听到嬴政的话就怕他真的只调出五万人马给王贲当手下,吓得直接跳了起来,连忙摆手急急忙忙的说:“大王不要信王贲的话,五万大军无论如何也攻不下大梁城,那座城坚固不已,没有三倍于守军的兵马绝对打不下来。他年少气盛,想给老兄台阶下才嘴快说了那样的话,大王千万不要听信他一时胡诌。”
    嬴政闻言笑了起来,语调温和的说:“兵马的事情将军不必担心,李信只要二十万兵马,我大秦精锐至少有八十万大军,他既然用不上,多给王贲一些无妨——只是,王翦上将军似乎对王贲一点都不好看?王贲可是他亲生儿子,这些年也建立了不少军功。”
    蒙武听了嬴政的话,立刻明白秦王真有重用王贲之心,赶忙将王贲的好话说尽:“嘿嘿,大王,老夫不是替王贲吹嘘,他从做了千夫长起,最擅长强兵硬战,屡出奇招,十分懂得战术,虽然年少的时候偶尔会有点小纰漏,但那些都无关痛痒。王贲战法和武安君十分近似,是块将才。”
    蒙武替王贲说好话,自然就有反对意见,尉缭摇摇头,带着疑惑的说:“大王,李信屡建奇功,少有纰漏,让他带兵出战楚国,臣没什么可说的,但王贲大胜不断,小错也不断,更是从来没有独自统兵的经验,也没听过他有战场谋划的才能。臣以为,仅仅因为王贲是王翦上将军的儿子就看好他,未免太轻率了——那赵括还是马服君的亲儿子呢,也只会纸上谈兵。”
    尉缭自己就是出名的军事家,那部《尉缭子》由他本人亲着,虽然尉缭没有统兵的本事,但谋划布局和看人的眼光却一直很好,被他提出反对意见,蒙武一时间憋得满脸通红,可惜他不善言辞,硬是想不出什么更合适的理由反驳。
    嬴政笑着一摆手,制止蒙武和尉缭的争执,平静的说:“国尉和王翦上将军一样,因为王贲是上将军的亲生儿子而对他太过苛责了。王贲立下的军功寡人已经查阅过了,足够成为一军统帅,之前名声不显是被上将军压制着,眼下不如给他个机会,反正剩余的兵马不少,便是强攻大梁也足够了。”
    话到此处,无论是谁都将嬴政的意思看得明白——大王已经下定决心让王贲作为主将,率领大军攻打魏国,在这一点上,他甚至比李信担任主帅攻打楚国还要坚持。
    “是,大王。”蒙武乐呵呵的赶忙开口替嬴政定下此事,免得嬴政在改变心思。
    若是王贲现在摸不到机会担任主帅,等到日后灭国大战结束,他恐怕再也没办法积累这样大的军功了, 而且,有好事情,自然是可着老友的儿子先来。
    嬴政微笑着点点头,随后将手掌放在膝盖上,低声道:“蒙武将军,李信比王贲还要年少,寡人他怕行事不稳,由你担任副将协助他一二。”
    说着,嬴政捏了捏鼻梁,再次道:“行了,都退下吧,寡人撑不下去了,得去躺一躺。”
    “是,大王,臣等打扰大王了。”李斯应承一声,拉着仍旧带着不赞同神色的尉缭往外走,同时没忘记给国尉府任职的其他文臣使眼色,将他们一同带出大书房。
    刚一出门,李斯便低声说:“大王这几年越发沉稳,诸位见过大王出什么错了?王贲既然行事与武安君相似,信他一回又何妨?魏国只剩下大梁这座都城了,便是一时攻打不下,也不会对我大军造成太大的伤亡,成与不成,让他勉力一试吧。”
    尉缭皱眉道:“带兵打仗怎么能和国家内务相提并论?王贲若是攻不下大梁城,前往攻打楚国的李信大军的军心也会受影响,这可不是小事儿。”
    从头到尾没出声的马兴这时候忽然说:“国尉,你担心太多了,武将上战场不光拼你们文人那套东西,还得看随即应变的本事,我倒是觉得王贲可堪一用。”
    李斯冲尉缭笑了笑,尉缭哼了一声,低声道:“那好,老夫便等着看他的好消息。”
    语毕,三人相视一笑,一同离开咸阳宫。
    蒙武眼看人都走光了,向嬴政拱手行了一礼,高声道:“末将一定帮大王护好李信,不让他出事儿!大王一定要相信王贲有为将的本事。”
    “辛苦将军了,王贲如何寡人清楚。”嬴政笑着点点头,撑着大案起身,与蒙武一同走出大书房。
    驷马王车“碌碌”的将嬴政带进扶苏的院子,他一摆手不让宫人发出任何声响,自己也放轻了脚步推门走进房中。
    瞬间,扶苏抓紧身边的长剑坐起身,摆出防御的姿势,剑尖直指大门,随时会突刺而出,但一眼清楚站在榻边的人是嬴政,他赶忙扔下长剑,低声道:“父王。”
    嬴政弯腰将长剑从地上拾起,一把插入扶苏腰间的剑鞘之中,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压低声音道:“好!这次出去历练回来所得不小,你可算是有些防备心了。”
    胡亥一直趴在扶苏胸口,扶苏一动他自然跟着醒了过来,胡亥揉了揉发胀的眼睛,一抬头就看到了站在榻边的嬴政。
    他的脸上瞬间绽开笑容,连滚带爬的越过扶苏两条长腿,一把扑进嬴政怀里,抱着嬴政的腰忙不迭的说:“阿爹,阿爹,我错了。我日后再也不动大书房里重要的东西了,想要出门我会告诉你的,不会偷跑出去……也、也不会听人乱说,就以为你不要我了,装病吓唬你。”
    嬴政原本确实有些疲惫,可幼子窝在怀中用软绵又清脆的声音一跟他撒娇,嬴政霎时疲惫全消。
    他在胡亥头上揉了几下,故意说:“哦?装病?看来寡人昨晚上白替你担心了。”
    “不是,阿爹,我昨晚上是真的病了。”胡亥赶忙摇头,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满是焦急的神色,他急急忙忙的说,“只是本来想要装病而已。嗯、嗯,这个叫……对了,叫苦肉计!我知道阿爹心疼我,才敢这么干的!”
    胡亥说着又将脸蛋贴到嬴政怀里蹭了蹭,嬴政闻言一笑,将他抱起来,看着恢复红润的脸蛋无奈叹息一声,对着胡亥屁股狠狠的拍了一巴掌。
    忽然,他皱紧眉头,仔仔细细的将胡亥从头到脚摸了一遍,然后看向扶苏询问:“开春的时候胡亥还浑身都是肉,怎么现在就变成了瘦怜怜的一把骨头?”
    胡亥回头给扶苏使了个眼神,阻止他将自己脾胃饿坏的事情说出口,随即,胡亥挣脱了嬴政的怀抱,努力挺起单薄的胸膛,将胸口拍得“彭彭”作响,得意的仰着下巴说:“阿爹,我长高了好多呐,以前都是长肉,现在长个子了。”
    嬴政闻言对着胡亥和自己比量了一下,紧皱的眉心化开,变成满脸笑容。
    他掐着胡亥已经没什么肉的脸蛋晃了晃,然后说:“长高了也不能忘记长肉,寡人今日多赐给你一道菜,把里面的肉都吃光!”
    “嗯,我一定用力吃,替父王可劲儿长肉!让父王看了多高兴几天!”胡亥用力点点头,像是接受了什么艰难的任务似的。
    扶苏却紧紧皱起眉头——大块炙烤出来的肉,胡亥是没办法入口的,那会让他疼得抱着肚子满地打滚。
    他瞥向胡亥,却正巧见到胡亥回头冲他露出祈求的眼神,扶苏心中一软,抿唇咽下将要出口的话,看着胡亥的神色异常无奈。
    “行了,还跟寡人胡闹。还想着吃肉呢?你这几天都要喝汤药,不能进食肥甘厚味。老老实实的,寡人看着你一起喝粥,病好了再提吃肉。”嬴政抓着胡亥按进被窝,不放心的摸了摸他的额头,见温度确实下去了,终于露出放心的神色,低声道,“寡人回宫眯一会。扶苏,你好好照顾胡亥。寡人过了晌午再过来。”
    交代完话,嬴政匆匆离去。
    胡亥眼见父王走了,咬着嘴唇冲扶苏笑了起来,将声音压得低低的说:“大哥,谢谢你帮我隐瞒,我不能再让阿爹担心了——这肯定是我最后一次骗阿爹。”
    扶苏揉了揉胡亥的卷毛,将他搂进怀中重新躺下,柔声叹息:“你这样偶尔懂事儿一次,让人怎么对你生气。快睡吧,父王说了晌午过来,一定是想看着你用膳,怕你乱吃东西,别自己露馅了。”
    胡亥点头说:“嗯,大哥,我明白的。”
    语毕,他枕在扶苏肩头拱了拱,然后拉扯开扶苏的外袍道:“绣花太硬了,硌得慌。”
    扶苏从善如流,直接脱去外袍,躺回胡亥身边,将他的小脑袋按进自己怀中,贴着胡亥的耳朵说:“现在不咯人了,赶紧睡。”
    胡亥“嗯”了一声,闭上眼睛沉默许久之后,忽然说:“以前我生病阿爹都守着我到天亮的,这一次他早晨不在,是不是找赵高麻烦去了?”
    扶苏猛然睁开眼睛,没想到胡亥对这件事情的嗅觉如此灵敏。
    扶苏捂住胡亥的嘴,低声道:“此事不可对父王乱说,他不高兴的不是赵高让你使用苦肉计,而是其中恐怕另有牵扯。”
    胡亥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越发往扶苏怀中窝:“大哥,我不会胡乱对阿爹提此事的。”
    他笑得满足,骄傲的说:“天塌下来,我都不怕,我有阿爹和大哥呢!”
    ☆、第69章 我有特殊的卖蠢技巧
    胡亥已经睡了许久,早就不困了,但只是安安静静的趴在扶苏怀中,呼吸着他身边的空气,胡亥都有种微醺的感觉。
    本以为自己睡不着的胡亥没多久就进入梦乡,反而是一直在他脊背轻拍的扶苏面色沉重。
    胡亥身上的秘密其实呼之欲出。
    他们在路上遇见的男人如果真的是胡姬的兄弟,那么那个自称“竭额”的男人根本用不着遮遮掩掩的出现在他们面前,哪怕不希望自己的举动被匈奴单于发现,只要派人到国尉府送信,也能让消息直达父王耳中。
    那男人的诡异举动本身已经表达出了他的身份是捏造的,而且,他听到胡姬这些年宫廷生活后表现出的微妙情绪,更是让扶苏觉得心底发冷。
    ……胡亥,不是父王的儿子?!
    若真如此,胡亥上辈子登基简直是一场天下最恶劣的玩笑。
    六国之人憎恨父王,恨不得他不是嬴氏血脉,为此不惜编造无数留言,诋毁父王的出身,可父王用尽一生时光挑选的继承人,却是他最想要避免的那个。
    将外人的儿子栽在父王头上,胡姬简直该死!但胡亥……
    扶苏垂眸看向被他拥抱在怀中的男孩,男孩乖巧的窝在他怀里,睡得脸蛋红扑扑的,呼吸缓慢低柔,他的手指紧紧缠着自己的内衫,像是害怕被自己再次丢弃似的,看着便令人心中发软,恨不得好好照顾他。
    可扶苏却不知道自己此时的心情到底是一番怎样的滋味。
    各种情绪纠缠在扶苏心头,对父王和嬴氏血脉的忠诚让他第一时间想要杀了怀里的男孩,但扶苏瞬间从这种可怕的情绪之中挣脱,喘着粗气看着胡亥——胡亥对自己全心信任,毫无防备,而且,这一切其实胡亥根本一无所知,无论过去发生的,还是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都并非胡亥所能够决定。
    他抱紧胡亥,手背青筋暴起,却紧紧闭着双眼,不肯睁开。
    扶苏心中苦笑,发现自己明明参透了胡亥的身世,却没有任何将其公开的想法——哪怕他想要亲手结束胡亥性命的时候,都希望这个被自己宠爱着长大的孩子以秦王幼子的名义死去。
    胡亥应该是他的弟弟!
    胡亥本就是他的弟弟!
    他和匈奴没有一丁点关系!
    扶苏忽然张开眼睛,心中说:只要胡亥不登基,他是谁的孩子都无所谓,这是我亲手照顾到大的孩子,只要他仍旧是我的幼弟就足够了。
    原本纠结的神色完全从扶苏脸上褪去,他看着胡亥仍旧沉睡的模样松了一口气,嘴角露出一抹释然的笑容,忍不住在胡亥额角亲了亲。
    梁见扶苏睁开眼,比着手势指了指天色,低声道:“长公子,时间差不多了,是不是叫胡亥公子起来?不好总让大王移驾到长公子的院子里探望胡亥公子。”
    内侍梁说着弯下腰,等待扶苏做决定。
    事实上,并非嬴政亲自前来探望儿子不好,而是自打出了荣禄的事情之后,后宫的女人们都绷紧了神经,总觉得胡亥心机深沉,会用同样的方法害了她们的孩子,你来我往的交谈之后,胡亥的名声莫名其妙就变差了。
    此时若是嬴政频频前来探望胡亥,恐怕又要有人嚼舌根了。
    这些事情内侍宫女一清二楚,从不关心后宫留言的扶苏却一无所知——他过去没关心过这样的话题,现在也不会将深闺寂寞的后宫女人嚼舌头的话放在心上,更不可能想到要去了解这群女人讨论什么。
    扶苏轻柔的摩挲着胡亥的脸蛋,惹得男孩微微皱起眉头,像只被打扰了十分不快的奶狗频频呜咽,才低笑着说:“病邪才刚离开胡亥身体,夏无且说胡亥现在卫阳虚弱,最好不要吹风。”
    扶苏心中明白得很,只要不暴露出胡亥真实身份,他始终是父王最钟爱的幼子,只是来回跑几趟探望大病初愈的儿子,父王求之不得。
    内侍梁见自己劝不住扶苏,也不敢再说,恭恭敬敬的弓着腰下去准备午膳。
    果然没多一会儿,院落中的宫奴都听到驷马王车车轮特有的声响在院中响起。
    嬴政人没进屋,已经笑了起来,高声道:“胡亥起来了吗?”
    扶苏拍了拍仍旧睡得迷迷糊糊的胡亥,将他唤醒,胡亥揉揉眼睛,立即恢复活力。
    他裹着毯子便直接扑进嬴政怀里,嘻嘻哈哈的说:“阿爹起得真早,我以为阿爹要下午才能睡醒过来呢——昨天辛苦阿爹了。”
    嬴政一手揽在胡亥腰间托着他,不让胡亥顺着自己胸前滑落在地上,一面捏住他鼻尖摇了摇,心情大好的说:“越长大越会心疼父母,懂孝道了,好事儿!”
    随即,嬴政看向扶苏,笑容舒畅的开口交换带孩子心得:“都说孩子生病了不会作假,难受就大哭,好了立刻想着玩,胡亥果然也是这样。辛苦你照顾胡亥了。”
    扶苏已经明白胡亥的身份,再看自己父王这幅模样,心中忍不住觉得有些古怪,但他下意识的开口道:“胡亥是我的弟弟,从他住在我身边起,照顾胡亥便是我的职责了。”
    嬴政笑得满足,回身将胡亥放回榻上,在他小腿上拍了一把,柔声道:“快把鞋袜穿好,睡了这么久还没进食,饿坏了吧?”
    胡海仰着小脸,摇摇头,嘴唇微微撅起,有些别扭的说:“喝了好几碗汤药了,一点都不饿。阿爹一直没吃东西,阿爹一会多吃点。”
    嬴政笑着在他鼻梁一刮,低声说:“寡人以为,你盼着寡人一起和汤药才能开心。”
    胡亥扭着身子坐在榻上,被宫奴伺候着套袜子穿鞋,嘴上却一点没闲着,直接回话:“才没呢,不要阿爹喝药,味道太古怪看了。阿爹要一直健健康康的!”
    “好孩子。”嬴政眼中暖意更胜,揉了揉胡亥的头发,亲自将他抱到桌案边,一勺一勺将肉粥吹得温度合口,才喂给胡亥。
    胡亥面色猛然一红,有点着急的扭过脸,推着嬴政的手腕说:“阿爹,我不是孩子了!我能自己吃!”
    “呦,不是孩子了。”嬴政笑着调侃一句,却还是将勺子放回碗中让胡亥自己吃。
    扶苏顺势走到胡亥身边落座,接过汤匙盛了一勺粥递到胡亥面前,胡亥想也不想张开嘴将扶苏手中的勺子含在口中,忽然,他愣在当场。
    嬴政瞬间大笑出声:“哈哈哈,‘不是个孩子了’?果然不是小孩子!嗯,胡亥是个大孩子!”
    qaq好像不知不觉卖蠢了呢……
    ☆、第70章 我有特殊的疑心技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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