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鹅怏怏的,翻着白眼儿道:“少说好听的,爷知道你在哄爷……”一转脸,眉开眼笑,“但爷就是听着高兴……”顿一顿,又垂头丧气,“办法嘛,有一个,老头子飞升前留下一道道谕,交给老鱼王收着,可恨老鱼王死脑筋,说不到爷生死存亡的关头,就是不肯拿出来……哥你主意多,自个儿想办法吧,反正爷是没辙……”
    黑鹅一向奉行拳头大是爷的道理,可惜它的拳头没雪鳞鲤王的大,抢不到道谕,也只能干瞪眼。
    金鹏仙的道谕?林莫南眉尖一挑,果然是大杀器,道谕一出,天下鲲鹏道莫敢不从,想来就该是金鹏仙留给儿子收拾烂摊子的。果然是知子莫如父,说什么生死存亡,那是瞎扯,真到黑鹅命悬一线的时候,请出道谕也迟了,还不如那件被黑鹅用来闯祸的鲲鹏秘宝管用呢。
    “前辈,我去请道谕,这里……还请前辈代为周旋一二,千万莫让事态恶化。”
    唯一能拜托的人,只有矮参王,话说回来,大概也只有矮参王的好人缘,再加上它半个散仙的身份,才能帮着在狠人宫与这众多的鲲鹏道中间说得上话,唔,还要算上它的辈分,万年参王,光这个万年,恐怕就没几个妖修比它活得更久,论资排辈,矮参王怎么也得站在金字塔尖上。
    “好说……好说……小子,你就放心去吧……”矮参王眼冒绿光,金鹏仙的道谕啊,哦呵呵呵……好东西。
    林莫南一看他这副表情,就知道这位万年参王真心靠不住,连忙补上一句,道:“前辈辛苦,晚辈必有所报,什么鲲鹏精血,鲲鹏秘宝的,前辈尽管开口。”
    以利诱之,总比空口白话来得实在。
    “小子,老夫说话办事,钉是钉,铆是铆,一口唾沫一个坑,绝不打折。”矮参王的胸脯拍得咚咚响。
    唔,这下子感觉靠谱多了。林莫南安心一拍黑鹅,走人。
    “哥,你借花献佛,不能慷爷的慨啊……”飞上高空,黑鹅忍不住抱怨,爷攒点家底不容易。
    “谁惹的事?”林莫南没好气道。
    黑鹅顿时缩了缩脖子,好吧,它也知道,要是这次鲲鹏道妖修们跟狠人宫斗个两败俱伤,损失惨重,将来飞升,它老子非拧断它的脖子不可。
    “飞快点……”林莫南恐怕夜长梦多,连连催促。
    黑鹅无奈,道:“哥,已经是最快了。”
    “变成金鹅,你能飞得更快。”林莫南道。
    “哥……你饶了爷吧,爷这么一身美丽优雅的黑毛,变成那么丑的颜色,以后没鹅爱啊……”黑鹅哀嚎,“再说了,金毛不是爷想变,想变就能变,没压力变不成……”
    它这话音没落下,就觉得一道剑气当头罩来,惊得它全身羽毛倒竖,扭头一看,林莫南直接就在它的背上练起剑来。
    哀嚎顿时变成惨嚎。
    “哥……你悠着点儿……啊啊啊,爷那美丽的背羽啊……等等,哥你干啥……别削我脖子毛,秃脖子更丑,爷又不是秃鹫……我擦……哥你快收手,我变……我变还不成……”
    有压迫才有动力,黑鹅体内的鲲鹏血脉,激发得比上次遇上丘丹时还快,话音没落下,它身上一半的羽毛,就已经变成了金色,剩下的一半,也在数息后,完全换了色。
    “呼……”
    激发鲲鹏血脉后,黑鹅的速度果然比刚才又快上数倍,从空中呼啸而过,大团大团的云气被它一冲而散,久久无法再凝聚。
    数万里外的雪鳞鲤湖,转眼就到了。
    “老鱼王……老鱼王你快出来,爷又回来了……”
    巨大的金色身影,倒映在清澈的湖面上,瞬间将碧蓝湖水也染成了一片金黄色,金波粼粼,瑰丽无双。
    “呜呜呜……”
    天恶谷中,阵阵低泣若隐似无,回荡在阴暗的谷底,听得人毛骨悚然。
    “大师兄……是谁在哭?”
    女人感性,郑袖对这泣声极不适应,越听越觉得心底毛毛的。
    叶知秋凝神听了片刻,不由皱眉,这泣声飘忽不定,根本就无法锁定方向。然而泣声中悲伤却感染力极强,令得他也眼露悲色,难以自制。
    “天恶谷素有鬼泣神嚎的传闻,莫非这就是鬼泣?”练红尘揣测着。
    “这不是笑话吗?”郑袖也听过这个传闻,心里从没当一回事,修士哪有怕鬼的,何况这世间,哪有鬼,凡人魂魄不凝,死了就散了,修士魂魄凝实,道消即入轮回,又岂会留在世间变成鬼魅。
    练红尘想了想,转身向着洞口,恭敬道:“请教师伯教,这鬼泣神嚎之说,不知是真是假?”
    山洞中静默许久,方传出青云子的声音。
    “鬼泣者,心之悲也,神嚎者,心之怒也,你等既闻鬼泣,心必有悲,还不坐下明心见性,洗炼道心,更待何时。”
    一语令得三人面色大变,二话不说,当即各自坐下,盘膝入定。都是天子骄子,谁的悟性都不差,青云子所说,虽有些玄意,但听在三人耳中,却如暮鼓晨钟,当头棒喝。
    鬼泣神嚎,说的从来就不是鬼,也不是神,而是魔,是心魔。叶知秋有心魔,勿复多言,练红尘和郑袖的情况较之他而言要好得多,只是二人各有忧思,如练红尘一直就觉得自己突破渡劫时借用外力,隐患颇多,而郑袖却是心怀一缕女儿绮念,暗藏于心,不敢明露。这二者虽非心魔,却也成滞碍,平日不觉得,此时听到鬼泣,方才察觉,若不及时疏通洗炼,他日必然就成为长生途中的壁垒,到那时再想破之,难上加难。
    天恶谷中鬼泣神嚎,最厉害之处,便在于不知不觉间,引人入歧途,有心魔者,勾动心魔发作,无心魔者,挑起心魔。也是三人运气好,一入谷就遇上青云子,得他提点,迅速醒悟,否则,时长日久,待他们察觉不对时,已是迟矣。
    ☆、181·因果轮回与报应不爽
    最先稳住道心的是练红尘,郑袖紧随其后,二人睁开眼时,见叶知秋仍兀自入定,不由得都吃了一惊。
    “叶道友似有不妥?”练红尘忍不住问道。
    “怎么会?大师兄的道心稳固,一向都同辈弟子中最强的。”郑袖茫然,她竟不知道叶知秋的道心何时变得不稳。
    “他有心魔,此关不好过,你们不要惊扰于他。”青云子的声音自山洞中幽幽传出。
    练红尘微微躬身,表示明白。
    “心魔?”郑袖大愕,难以置信。
    心魔一起,轻则道心崩溃,重则道消人亡,大师兄怎么会有心魔?
    “心有不甘,是为魔;心有悔恨,是为魔;心有大恨,是为魔……魔有千百种,唯因情而起,最是难解,此时不解,他日,便成劫……”
    青云子冷硬的声音,此时听上去,分外刺耳,若剑尖划过崖壁,暗藏一股肃杀。
    “因情而起?”郑袖恍然,咬牙切齿,“林莫南……又是他……大师兄究竟哪里对不住他……”
    “情丝错系,无非一个斩字,忘情道可斩因果,又岂能斩不断一道情丝,何至成魔?”练红尘也百思不解。
    三大顶尖古派,三大至高成仙道,相较而言,极情道是最重情的,尚且极少会因情而入魔,叶知秋走的是忘情道,更不该生出心魔才对。
    二人的疑惑显然不会得到解答,叶知秋依旧入定不醒,对抗心魔。
    “何为忘情?”
    金光顶上,峨眉掌教真人凝视着自己最看重的弟子。
    叶知秋天资卓绝,悟性奇佳,同代弟子中,他是最先领悟忘情道的,那时,他只有十三岁,修炼方才三年整,别人修炼三年,才刚练气入门,而他已是成功筑基,筑基之日,亦是悟道之时。
    当他欢天喜地的告诉师尊,自己已然悟道时,得到的并非夸赞,而是一句反问。
    何为忘情?
    面对掌教真人凝重的眼神,少年时的叶知秋毫不犹豫的答道:“是‘斩’,斩尽七情,便是忘情。”
    这就是他悟到的忘情道,七情斩尽,不忘也忘。
    当时师尊听了,是什么反应?他想起来了,师尊走过来,轻抚他的头顶,说:“很好……”
    叶知秋也觉得很好,他从不怀疑自己的道,这么多年,他从未走错过道,他曾在师尊的帮助下,以秘法分出一缕魂,附于凡人之身,历三世悲欢离合,斩去了父恩母慈,斩去了妻贤子孝,斩去了兄弟之义,斩去亲朋之好,七情已斩其六,他也修炼到归真之境,只需再斩最后一缕情思,便可渡劫。
    长生途不易走,而他一路走来,顺风顺水,便以为情思斩去也容易,无非是遇到那么一个人,共述一场风花雪月,留下一段最美好的回忆。
    也许正是因为他想得太过美好,而林莫南却不符合他想象中的那个人,才忽视了怦然心动的那一刻,最终,阴差阳错,难以挽回,使得他在知道真相的那一刻道心不稳,心魔趁虚而入。
    叶知秋此时此刻,神智非常的清楚,他清楚自己身在天恶谷,清楚耳边那如泣如诉的鬼泣,正是心魔发作。
    可是,知道是一回事,抵抗却是另一回事。他无法压制心魔,眼前依稀又出现那一白衣,似远又近,似喜又悲,似怨又怒。
    他宁可当初在大逍遥派时,林莫南暴跳如雷,将他狠狠揍一顿,哪怕一剑捅他个透心凉,也好过那些年客客气气,相敬如宾。
    这一缕情丝,难斩。不是斩不断,而是放不下。
    “很好……”
    峨眉掌教真人的那一句话,似乎又在耳边响起。直到此时,叶知秋才惊觉,师尊的那一句话,并非赞同,而是余音袅袅,意犹未尽。
    不是很好,而是很好笑,这才师尊的真意。若是如此,岂不是意味着,从一开始,他的道就错了,他领悟的忘情道,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忘情道。
    “噗……”
    一念及此,叶知秋顿时胸口一闷,血气翻腾,抑制不住,一口喷出。
    心魔之势,大涨。
    “不好,叶道友的道心之基已被动摇。”练红尘脸色微微一变。
    郑袖已是俏面发白,想帮却束手无策,没有人可以干涉他人的道,这一关,叶知秋只能依靠自己渡过。
    不,不对,有一个人……林莫南,就是他,他是大师兄的心魔之所在,他一定可以帮助大师兄稳固道心。
    “前辈……前辈,求您帮助晚辈出谷……”
    她在山洞前跪下,重重叩首。只有出了天恶谷,才能把林莫南带回来。
    山洞中,无声无息。
    练红尘叹了一口气,将郑袖拉起来,道:“郑道友,若能出谷,师伯祖又岂会坐困于此。”
    纵失元阳,青云子也是大能修士,以他的修为,尚且困于天恶谷千年,可见这天恶谷绝不是轻易就能出去的。
    郑袖顿时失魂落魄。
    “师妹,让你担心了。”
    叶知秋的声音自一旁传来,却是已然从入定中醒来,神智清晰,然而一身气息却萎靡不振,分明是道心失守,修为不断的下降,雍容俊美的面庞,一点一点褪去颜色,鬓角染霜,肌肤干皱,仿佛时光在他的身上,加速流逝。
    只这一句话间,他的外表就从二十余岁的青年模样,变化为四十余岁的中年模样。
    “青木诀!”
    练红尘反应迅速,立刻出手,一道青木真元挟带着无尽生机涌入叶知秋的体内,虽不能使他恢复旧貌,但总算没有再继续衰老下去。
    “大师兄……你的道心?”郑袖大惊失色,扑上前去,紧紧的抓住叶知秋的衣袖。
    “崩溃了。”叶知秋微微苦笑,而后向练红尘拱了拱手,“多谢。”
    “略尽绵力,只是青木诀虽蕴藏生机,却是无根之木,此举只能维持一月,叶道友若不能重铸道心,只怕……”练红尘叹了一口气,同为修士,眼前曾被自己当成可以一较高低的对手的人断绝长生途,实在是百般滋味,难以尽述。
    叶知秋静默片刻,方缓缓道:“因果轮回,报应不爽,当年因我之故,阿南动摇道心,长生途绝,今日,我亦落此下场,该当!不冤!”
    “大师兄,你胡说什么?林莫南当年动摇道心,跟你有什么关系?分明是他骄傲自负,一时大意落于魔孽之手,才……”
    郑袖愤愤不平。
    叶知秋摆摆手,打断她的话,道:“当年那两个魔孽,是我找来的……一时失察,错恨难返,虽非有心,终究是我有愧于他……我的心魔,也是因此而来……师妹,此事是我咎由自取,你莫怪他,其实与他没有干系。”
    郑袖一时难以置信,瞪圆双眼看着他,竟是说不出话来。因为大师兄,她明里暗里不知道怪责过林莫南多少次,竟是她错了吗?
    练红尘也是有些惊讶,想不到叶知秋和林莫南之间,竟然还有这样的纠葛,他身为局外人,倒是不好评价谁对谁错,只道:“林道友毅力非凡,境遇也非凡,斩道再立,是大智大勇,叶道友,你天资悟性比他不差,一定可以重铸道心。”
    相比斩道,叶知秋只是道心崩溃,根基还在,重铸道心比重新立道还要容易不少。
    “借道友吉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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